“最近我總是做噩夢。”
我嗫嚅着,用一種委屈、受傷,楚楚可憐的嗓音應答道。
“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J先生——我的噩夢之源。他渾然不知、欣喜若狂地握住我的手發誓。他把我的拒絕當做了扭捏,以為我們已經是兩情相悅的情侶,還把我的敷衍當成了愛憐。
我忽然覺得J有一點點可憐。可是一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我卻又可憐不起來。
然而我還是原諒了J。因為我以為他遲早會幡然醒悟,意識到我們并不相愛的事實,然後離開我。于是最後我們就像揭開誤會的朋友一般握手言和了。
第二天,J高高興興地給我送了一束淺灰色的玫瑰花。
“和你的眼睛很是相配。”J告訴我。“你喜歡嗎,西裡爾?”
以前,我從來不知道玫瑰花也有灰色的……真是少見的顔色,玫瑰花的顔色真是好看啊。
“您的妻子知道嗎。”我的戲谑讓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您給她買花了嗎?”
“不會的,我的小西拉……鮮花隻有你的份,隻有你的。她的眼睛一隻是棕色,一隻是藍色,和這些花并不相稱。”
他誤以為我是嫉妒了,含情脈脈地把我拉到他的懷裡。
J希望我能主動尋求他的幫助,可我的手卻總像尊嚴一樣感到無處可放。他所能給予的疼愛越發熾熱,便使我過得越發生不如死——上帝啊。我到底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才能證明我從來沒有愛過他!
我發了火,把這些昂貴而可愛的玫瑰摔了個七零八落。
“那你要我怎麼辦哪!我不愛你,沒開玩笑、沒說謊,我說的都是實話!”
焦慮和恐懼讓我的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天知道我在這張和善的軍官的臉上曾多少次地幻視地獄,天知道他曾多少次地走進我的噩夢。
現在我明白了。即便是最黑心的商人,也發明不出比情愛更加喪盡天良的高利貸。情殺、情傷、殉情的“情”,指代的總會是愛情……沒有什麼會比愛情更接近背德了。然而過去我太愚昧無知,錯估了情愛的代價,竟以為溫馴和忍讓就足以滿足眼前的那個狂熱且貪饕的容器。癡心漢們是最膽大的一群賭徒,追求的也從來并非投桃報李。倘若愛而不得,便要咒對方永世不得好死,最好要為自己傷心痛苦一輩子。恨不得要為自己的抉擇悔恨交加、跌打滾爬,為拒絕付出慘重代價,不僅入不得别人的眼,還要一輩子都為人所不齒。
J并沒有生氣,他說他很欣賞我的勇氣。他願意舍棄一切,隻為了我們之間的風平浪靜。他邀請我和他共同品嘗這勝利者的狂喜。您若是問我,我是否曾在在他的身邊品嘗一秒以上的安甯?如果我說沒有,那未必是真話——可那短短的一秒,怎能彌補我數日恐懼和惶惑的萬分之一。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
我又隐約聽見了别人的腳步聲。我不明白,現在的自己究竟是希望有人來,還是不希望有人來。
理性告訴我應當求援。但不知為何,聽見平安夜的鐘聲,此時我竟然想到了希爾維娅。想到她純潔的笑容,還有活潑的嗓音……那個天使一般的女子。然後,在J先生的懷抱裡,我用不知何處生出的力氣慢慢站了起來……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把全身的重量慢慢壓在了門上。
……我想我有些太情緒化,邏輯混亂、語序不通。我想要愛别人,更想要愛自己。明天,我應當向羅納爾德道歉,要提醒希爾維娅,要斷絕J先生的念想——還有,要重新書寫今天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