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裡爾已經平靜下來,此前有多麼癫狂此時就有多麼安靜。不幸的是,是墓地一般使人哀傷的安靜。
“我犯了罪,槍殺戰鬥英雄未遂,被關進了聯邦監獄。”他用那雙左右顔色各異的眼睛平靜地看着德米特裡。“雖說得到了裁量假釋,罪名也依舊如影随形。現在您或許已經認清我了。我住的房子有多麼幹淨,我的心靈就有多麼肮髒。”
“……我倒是不這麼想。”
德米特裡低下頭。
過去,他見過許多痛苦的人,比西裡爾更痛苦的,或者不如西裡爾痛苦的。許多時候,他們為了緩解内心的絕望,便要去侮辱身邊其他無辜、快活、善良的人。但西裡爾的痛哭與悔恨,除了更加深刻地摧毀自己,毫無破壞性可言。這算不得有多肮髒。
“……那恐怕是您還不夠了解我。早知道我就不該說讓您跟我回去,省得讓您天天看我出洋相。”瑞士人苦笑着,目光移向别處。
“不會的,先生……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的,您一定隻是太痛苦了吧。”
“那您真是一語道出本質了,德米特裡。我會被最微小的痛苦輕易打敗,正是這樣一個怯懦、輕信、軟弱的人。”
此前西裡爾在軍隊裡當軍醫,遭到軍官的虐待與侮辱,他卻沒有膽量結果對方的生命……如果他當時更加決絕、果斷些,現在反倒不會陷入悔恨與痛苦。但事已至此,他卻還是想要逃避。所以他逃到了這裡。希望在噩夢追上他之前,能拖延一天就是一天。
德米特裡搖搖頭:“不會的,先生,您不軟弱。在看見我被陌生男人欺負時,您毫不猶豫地沖上來救我了……”
“哼……那個壞蛋?提起他我就火大。”西裡爾面露怒色,忽然對着早就溜沒影的弗拉基米爾罵起來。“70盧布,連卷心菜派都買不了幾個,他憑什麼用那種東西侮辱您?哪怕他給我拉一車卷心菜派過來——不,是拉一車金條過來,我也不會把您交給他……不過說起來,您餓了嗎,德米特裡?”
“謝謝您,先生,您對我真好,我一直很想對您說聲謝謝。”小德米特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起來,前幾天,我都忘了感謝您……我之前冒犯了您,但願您能夠原諒我吧。”
也不知是不是他看錯了,聽了這話,表情一向淡漠克制、甚至剛剛發過瘋的醫生竟害羞到局促不安起來。
“如果可以,您就叫我西裡爾吧。”醫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仿佛他得到的并非一個孩子的感激與笑容,而是受到了某種高尚、純潔、無價的感情。“抱歉,德米特裡,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您對我笑呢……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可憐的醫生。他不記仇,如此迅速地将我給他造成的那些不快抛諸腦後了。他的情緒轉變得很快,讓我想起我親愛的姐姐瓦倫蒂娜,哭泣、憤怒還有笑起來的時候都很像。她控制不住自己,而他們叫她瘋女人,對她退避三舍。但我知道她隻是太痛苦了,她需要我的陪伴。德米特裡心想着。不知為何,西裡爾的笑容讓他感到刺痛與悲哀,像是看到了和瓦倫蒂娜一樣生性善良卻被傷害、被欺騙、被侮辱的人。
或許醫生也會需要陪伴。于是他悄悄地握住了西裡爾的手。他希望這能讓西裡爾感到安全,哪怕隻是一點點。
“這樣會讓您高興一些嗎。”他悄聲說道。“關于您帶我回去的提議,我還沒來得及答應您,現在還來得及嗎。如果可以的話,今天回去的時候,請讓我牽您的手吧……西裡爾。如果您生了我的氣,今天不願意,那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