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往寒來,不知不覺,距離陳瑞安來到舒家,竟已過去了一年多。
已經十四歲的陳瑞安,近來又長高了一大截,身材颀長,比同齡的女孩子都要高。
她坐在柴火竈邊烤火邊嗑着瓜子,兩條腿長得無處安放,隻好蜷縮在椅子下面。
劉嬸揮着鍋鏟,手忙腳亂地喊她:“你别光顧着吃了,快來幫我看看,你說的那個勞什子菌菇湯底,到底是怎麼做?”
陳瑞安拍拍手站起來:“就把東西都下進去呀,那有什麼難的?”
香菇、羊肚菌、竹荪、茶樹菇、蟲草這些幹貨,都提前泡在一個小盆裡。陳瑞安把盆遞給劉嬸:“下進去就行。”
劉嬸接過盆,把裡面的菌菇都撈出來鋪在銅火鍋的鍋底,順手就要把盆裡剩的水倒進泔水桶。
陳瑞安趕緊攔住:“别倒了呀!香味可都在這湯裡呢,倒了多可惜。算了算了,我來吧,你去切肉。”
劉嬸如釋重負,趕緊把爛攤子丢給陳瑞安,埋怨道:“你一天到晚撺掇着青青吃這吃那,撺掇完就甩給我,管殺不管埋的。我一把老骨頭了,哪裡做得來你那些新鮮東西!”
“快呸呸呸,摸木頭,今天是青青過生辰,說什麼殺呀埋呀的,多不吉利。”
陳瑞安往銅火鍋裡投了些蔥、姜、紅棗、蝦皮,又轉過頭囑咐劉嬸,“牛肉要切得薄薄的,跟紙片一樣;蝦弄得幹幹淨淨的,隻留蝦仁,一會兒涮着吃。”
劉嬸最疼舒小姐,自己也覺得失言,趕緊摸了摸木頭砧闆,但猶嫌她事多:“我要是有把牛肉切成紙片的本事,我也不在這裡給你們做老媽子,早上酒樓當大廚去了!”
陳瑞安趕緊哄哄劉嬸:“劉嬸的手藝,比喜來酒樓的大廚可強多了!
“小時候,我爹在那裡請人談事情,給我打包了剩菜回來,我記得牢牢的,絕對沒有劉嬸做的飯好吃。”
喜來酒樓是河頭縣生意最好的酒樓,河頭縣的人要請客吃飯,去喜來酒樓是最挑不出錯的。
這一番馬屁聽得劉嬸十分受用,怨氣一下子消了一半。她大半輩子都耗在廚房裡,最得意的就是一手好廚藝。
她問陳瑞安:“對了,今年過年,你爹回來吧?”
“回呀。”陳瑞安小心翼翼地把提前剁好的半隻雞擺進銅火鍋裡,最後把泡菌菇的水一股腦倒進去。
“上個月就寄信回來了,說今年要比往年回來得早,興許比我放元日假還早些呢。”
劉嬸道:“如今你爺爺走了,你家裡負擔也輕了,是不必這麼奔波地賺錢了。
“要我說,你回去勸勸你娘,把你爹留下來,過完年也不必走了,往後就在家門口做些小生意。
“你們一家人團團圓圓的,那才叫好日子呢!”
陳瑞安不語。
今年年初,陳家爺爺過世,一家人都很平靜。
爺爺雖然卧床多年,但身上連一個褥瘡也不曾生,床鋪也總是幹幹淨淨的,走得體面,算是善終了。
為了陳家爺爺的病,爹、娘、奶奶,所有人都付出良多。
爺爺喪禮時,奶奶就曾勸張金花,幹脆把爹留下來,不要再出去了。
但不知為何,喪禮過後,爹還是走了。
陳瑞安悄悄猜測,爹娘雖是老夫老妻,但相處的日子卻屈指可數,娘獨自生活慣了,大約有些躊躇吧。
兩人說着閑話,陳瑞安陸陸續續又往火鍋裡加了蘿蔔、紅棗,最後撒了些枸杞和鹽,就可以端上桌了。
劉嬸道:“這些我來,你去叫青青和阿瑜吃飯。”
一年多過去,舒小姐長高了不少,性子也沉穩了許多。如今,她不再整日都鬧着要玩,反倒愛獨自待在屋裡看書。
舒夫人孫阿瑜,經過長時間的修養,身子也慢慢好起來。隻是如今寒冬臘月,總要分外小心,因此她還是在房中繡花打發日子。
四人圍坐桌前,桌上擺着的銅火鍋冒着白茫茫的蒸氣,角落裡還燒着炭盆。
外面還下着雪,這裡卻十分溫暖。
吃飯之前,陳瑞安向孫阿瑜笑道:“伯母,今天青青過生辰,您講兩句。”
孫阿瑜想了想,攬着舒小姐,道:“青青她爹管青青讀書管得嚴,是希望她多懂些聖賢道理,要她有智慧。我有時看着心疼,總擔心太拘束了她。
“其實,我沒什麼大的志向,隻希望青青能平安喜樂、一生無憂,這就是最大的福氣了。”
舒小姐聽了,緊緊抱住孫阿瑜,道:“娘親也一樣。”
陳瑞安接着道:“那我就祝青青: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