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非是所有的三鼎甲,緣因還有辛酉殿魁蔡谟。
即是葛沽之姊夫,也是其大師兄。
隻蔡谟是因早就有此預料,因将狀元茜袍換與随從穿了,而自在一旁瞧戲時,正在人群裡望見那清揚婉兮的娴靜美人——正是他的未娶妻,京都葛氏之女葛汀,也即葛沽同胞阿姊。
他曾在葛汀去天清寺敬香時見過,因而識得。
本也是能夠悠然過去尋她的,卻不想為捉婿諸人扒扯至衣衫淩亂,驚慌無奈的韓榜眼心生怨意,忽而指着他大喊了一聲,“那才是真正的狀元郎,你們快去捉了他——”。
“真不厚道!”蔡谟隻低聲埋怨完這一句,就即撥開層層堅實人牆,擠到幾乎隻能在外圍觀望他的人面前。見她雖是一身男兒裝扮,卻也難掩其溫秀婉麗。蔡谟心中一時直是愛憐不已,因即擡指笑着一點她溫軟輕頰,拉了她的手,因向僻靜處跑去,“快跑,不若你家郎君就是别人的了——”。
葛汀果然因他這輕薄言語瞬刻羞紅輕頰,柳眉微微颦蹙起來,櫻唇輕輕抿将着,卻也未作語,抑或是全來不及作語,隻是踉跄趔趄跟在身後。蔡谟甚或還有心思回頭去看那張俏麗的紅面,若非是一衆女郎男郎,忽而一齊追撲了上來,還能停下來逗弄一下他這未娶妻。
二人繞過幾條巷子,才将人群甩在後面,又覺此處也并不如何穩當,便又往前跑了一會兒,一直到了玉津河,方才停下來。
葛汀輕輕喘息着,從蔡谟手中輕輕抽回手去,又偏過眼兒去,頰上酡顔更甚。
蔡谟方才反應過來,畢竟還未過門呢,遂即揖了一禮,歉然道,“是我孟浪了”轉而卻又輕輕一笑,分明見得其人孤立如松之身姿,清穆如冬之面貌,而那言語卻與那氣質格外不相符稱,還是如先前那樣孟浪,“不過,你很快即是我蔡谟妻子了。”。
“既是我妻,這點肌膚之親,也就算不上輕薄,你說是罷?”
說着還又往前邁進了一步,葛汀因此動作驚了一跳,往後直直一退,身子幾乎就要挨在河邊垂柳上,蔡谟随即伸臂擋在身後,人卻離她更近了些,二人氣息清晰可聞。
蔡谟身上甘松香,與葛汀身上蘇合香,交纏混合于一處,竟是意外地好聞。
蔡谟笑喚一聲,“阿汀”。
其人聞之卻像是受驚的貓兒,溫清秀目之中閃過一點異色,蔡谟隻當是為他吓着了,隻在其人如軟玉凝成的額頭上,淺淺地啄了一下,便即退開了。
這下直算是做實了他這浪蕩子之名了——那樣多的人盡在‘捉婿’,隻他一人‘捉妻’,總也無可厚非罷。也是已為她躲走了這麼多回了,好不容易捉着了,若是輕易讓她逃了,豈不是太虧了。若非是父親奉令去了荥陽疏浚荥澤,這金榜題名時,也即是他迎娶良人時。
“你怎會識得我?”身上染了這人氣息,心上便就亂了,額頭上還留着那人唇上的溫度,輕頰飛紅偏目不看那人。
蔡谟心内不免輕輕一笑,暗道,“還且假作不識?”又道,“去歲的六月十九,我陪同舅母去天清寺供佛,适逢你也去那裡敬香,我們隔着幕離對望了一眼,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想了,你全然沒看到我呢。”卻也并未灰心,振振神色又道,“那今年的上元節燈會呢?不知我與你那面具還在不在,你與我的玉璇玑,我可一直留着呢。”說着真将一塊暖玉拿給人看。
今歲,聖上因與民同樂,舉辦上元燈會,于高閣之上設了彩頭,蔡谟也湊興去争搶那彩頭,卻終究差了一着。又在躍身跳下時,見架閣邊一人,正看着那得勝者手中彩頭,溫郁如春的目中藏着一點豔羨,他便即走過去,摘下他臉上面具與人道,“我也算是摸到過彩頭的人了,這面具便給你留個紀念。”。
面具都且遮不住其人其時的怔忪,過了好一刻因才向他緻謝,又将身上佩着的一半玉璇玑給了他做回禮。
蔡谟即笑着接下,伸出掌來道,“手給我”。
其人不免又怔了一瞬,才徐徐伸手出來,蔡谟就即一把握住了,“将這彩頭轉給你”。
那人這才恍然明悟,因即溫清聲色淺淺道謝。
他們就即一同觀燈,等那最高一層的燈也被點亮時,華燈火樹,人聲鼎沸。
蔡谟略湊近了問,“你可有許了什麼願望?”。
其人輕輕點了下頭。
蔡谟又問,“你可知我許了什麼願望?”。
其人果然回頭問他,“什麼願望?”。
蔡谟即道,“今朝春試,一舉奪第。而後,迎娶葛家女郎。”。
就見其人身體僵滞了一刻,很久以後才道,“好”。
“那時,你就認出我了麼?”
蔡谟因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繼而輕輕笑道,“這玉璇玑乃是觀測天文之器,何論其上還有七衡六間圖,不正是你們京都葛氏專有之信物麼?”。
葛汀斂眸輕聲應道,“是”。
蔡谟見其神色微郁,想了一想問,“你可是還在怪我剛才那輕薄之舉?”。
葛汀隻輕輕咬了下唇,并不作語。
女兒家的清譽向來最重,他一時沒能忍住,卻惹了她傷心,就連大魁天下的時候,他都能自泰然處之,這會子卻是有些不知如何作處了,口中胡亂道,“我一定會娶你的,至多就是幾月的事——”見葛汀還是不作聲,急聲便道,“莫若我們先就拜了堂罷!”。
而後就即不容分說地,拉了葛汀對着那條玉津河跪了。
葛汀都還未回過神來,就這樣為蔡谟拉着拜了天地,又再相對而拜時,頭顱還且撞在了一起,一時疼得熱淚急出,對面那人還道,“高堂就待昏禮時說罷。我們既拜了天地,又自對拜了,我蔡谟此生一定會對你好的,你就不要傷心了可好?”。
葛汀聽着他口中‘死生契闊,與子同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眼中不知為何氤氲起了一層微薄霧氣,看着對面神情堅毅認真的人,輕緩卻又鄭重地點了點頭。
卻是不想,他們的昏禮,竟是往後拖了六年才且辦成,而那時蔡谟早已沒了高堂之父,也再無了可拜之人。
自然這是他話,且說葛沽依因那童兒無忌稚語,不免顯出溫郁如春絢爛如花的笑來,他這二年以來,已許久未曾這樣笑過了,可卻在不意擡頭時,見那應是這童兒母親,臉上那近乎悚然驚恐的神情,聲音更是抖顫着,急聲地招手呼喚童兒道,“慶兒,快回來——”。
又在那婦人拽扯着童兒急急離開時,聽見一句,“你這孩子,癡傻了腦子不成,卻連那笑面閻王都敢接觸,卻不怕那笑面閻王,将你這小命收了去!”。
不獨有偶,圍觀看客,也即從望見那相貌的失神之中,慢慢地醒過神來,繼而切切私語聲,便即接連響起,其間最為高聲深議一句即是,“面上慣是笑如春風,心裡卻是個十足的閻魔羅闍,實實可惜了這副姣妍皮相——”。
身側人更是聲氣鄙夷地接腔附和,“他不正是仗着這幾分姿色,攀附到了成親王麼?”。
諸人聞言哄地一聲笑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