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稚京有點懷疑,楚殷不僅身子傷得重,還傷了腦子。
否則他怎麼整日隻知道盯着她看,問也不說一句話?
不過他不說,溫稚京也能猜到幾分。
那日馬車裡的話還記憶猶新。
青年用盡全力攥住她的裙角,無力靠在她的肩上,低聲訴說着此生所願——
他說。
願她得嫁良人。
他不好,不要哭。
溫稚京卻怎麼也止不住眼淚。
聽曹陸說,那日他們原本打算回京的,隻是楚殷聽說她與婁清澤去了婁家祖宅,一時氣郁,便跟了過來。
沒曾想遇上了追殺他的江湖六魔。
若是那日他沒跟過來,此刻怕是早已抵達盛京了。
偏偏命運弄人。
偏叫他們此生糾纏不休。
……
一連兩日,兩人交談的次數屈指可數,楚殷又變回從前那個悶葫蘆,不願說話,溫稚京也很識趣,默契地沒再問他什麼。
兩人分房而睡。
翌日清晨,溫稚京照例端着水盆推門而入,見楚殷竟然下床了,連忙走過來。
“傷還沒好,你起來作甚?”
青年避開她的目光,手指不知所措地絞着衣袍,低聲說:“已經好了。”
昨夜才換的藥,楚殷不願意讓她碰,藥是曹陸幫忙換的。
聽曹陸說,他的傷已經開始開始結痂了,隻是傷口過深,想要完全愈合,還需一些時日,此刻正應該好好修養才是。
溫稚京臉色不悅,将他按住:“好什麼好?”
楚殷被她按住,果真不動了。
他擡起眼眸,微微仰着頭,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又來了。
日日如此。
他到底在看什麼?
知道也問不出個什麼來,溫稚京索性放棄追問,轉身拿起旁邊的巾子,在水中揉搓片刻後擰幹,展開。
溫熱的水氣撲面而來,青年身形微僵,欲接過巾子,餘光瞧見溫稚京的臉色,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動了動,終是沒再繼續。
用過早飯後,楚殷看着眼前忙碌的身影,憋了好幾日,終于忍不住問出口:“你不回去,不怕他擔心麼?”
他指的是婁清澤。
憋了這幾日,第一句話竟是問旁人。
溫稚京敏銳察覺他話裡有話,也不點破他,她将要換的藥拿來,在桌案上攤開,卻并不打算搭理他。
隻許他當幾日的悶葫蘆,如今想問什麼便問什麼?
溫稚京有意晾一晾他,隻幽幽瞥了他一眼,轉身出門去喚曹陸來上藥。
房門阖上又打開。
吱呀聲響起的瞬間,青年立即擡眼看去,不過須臾,黑眸便被失落盈滿。
他盤腿而坐,垂下眼眸,連曹陸何時走到跟前也不知。
一無所知的曹陸笑着上前替楚殷上藥,纏上紗布,最後攏好衣袍。
“陛下的傷再養上兩日,應無大礙了。”
楚殷淡淡嗯了一聲。
沉默須臾,他又問:“她呢?”
幾乎瞬間,曹陸便反應過來楚殷問的是誰:“噢,溫娘子出去了。”
“出去了?”
是去找婁清澤了麼?
青年斂眸,搭在膝蓋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良久,無力松開。
“知道了。”
曹陸正要退下,又聽楚殷吩咐道,“收拾一下,啟程回京。”
這下輪到曹陸怔住了:“啊?那溫娘子……”
“她不會回來了。”
青年語氣低沉,卻說得分外笃定。
她已與婁家定了親,這幾日照顧他,本就是仁至義盡了,他不敢奢求太多。
她待在他身邊,終歸有損女子清譽。
離開他,她才能過得更好。
不告而别,或許她會因此更讨厭他……不過她本就恨極了他,也不差這點讨厭了。
曹陸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卻也不敢真的去收拾東西,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陛下,這幾日溫娘子不分晝夜地照顧您,老奴看得出,娘子心中是有你的。”
楚殷卻道:“她性子純良,哪怕隻是一條狗,她也會體貼入微。”
她對他好,不是因為他值得。
是因她本身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她心懷蒼生,而他卑劣不堪。
她是高懸明月,是泥潭裡的他終其一生也可望而不可得的奢望。
“可是……”
曹陸還要說些什麼,青年擡眼看來,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是,老奴這就回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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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長街上,涼風卷着枯葉,在地上打着一圈圈的旋。
溫稚京看着面前之人,臉上的笑意凝了幾分,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客棧,才拉着婁清澤往角落裡去。
“你怎麼來了?”
鼻尖明顯嗅到一絲酒味,溫稚京蹙眉,“你喝酒了?”
婁清澤眼眶微紅,不知是不是沒睡好,或是醉意未消,嗓音還有些沙啞:“我聽那位曹管家說你在此處,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他說着,怕溫稚京因此拒絕他,又連忙補充道,“你阿兄得知我們遇險,很是擔心,還有阿蕪,阿昭……他們都在等你回去。”
阿兄……
她失蹤多日,他定是焦急萬分。
可眼下楚殷傷勢未愈,她不能走。
溫稚京擡眸看他:“待楚殷的傷好了,我會與阿兄報平安的。”
婁清澤再也克制不住,上前握住溫稚京的手。
“你要和他走了對不對?你們已經結束了,雖然他為了救我們性命垂危,可是稚京,感動不是感情,你與他待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的!”
他紅着眼,幾近瘋狂,溫稚京險些認不得眼前之人,錯愕地看着他,一時間竟忘記将手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