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亂。心慌。冷。
左烽沖到樓下把腦袋伸出窗戶透氣,大口大口呼吸了幾次,讓冷空氣把肺都穿透了,他的心才終于松了些,不像是有隻手攥着一樣窒息。
他怏怏地推開厚重的玻璃門走了出去,站在後門口的台階上摸出根煙點了叼在嘴裡,思緒在灰白的煙霧中模糊,宮世甯那雙洇濕的眼睛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他煩躁地把嘴裡咬着的煙拽了出來,狠狠摔在地上,火星一瞬閃過,被黑夜吹來的寒風熄滅了。
三根煙燒到了盡頭,他的體溫都随着煙霧消散了,從裡到外吹了個透心涼,腦子裡才終于幹淨了點,也許是因為已經凍得麻木了。
他聽到身邊玻璃門被推開的咯吱聲,側目瞥了一眼,竟然是宮世甯裹着貂皮大衣走了出來。
他用手攥着大衣的領口,臉上的妝重新補了,頭發也整理好了,隻是露出的一截脖子上印着斑駁的紅痕,清晰得是他想遮也遮不住的。
“怎麼跑外面來抽煙了?不冷嗎?”宮世甯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柔中帶着一絲勾魂的調兒,隻是聲音有些沙啞。
左烽把視線挪回了前方,皺着眉頭道:“煩。”
宮世甯的手輕輕搭在他肩頭,語氣愧疚道:“對不起啊,今天本該是我的場子,誰知道來了個大客戶,非要我去陪……算了,不說了,反正是哥給你添麻煩了,下次不會了。”
左烽蓦地擡頭看着他,眼底有些紅,壓着嗓子道:“你今天陪的誰?讓你去你就非得去嗎?!”
宮世甯看着他愣住了,細長的眸中蕩漾着細微的流光,他生來一雙會說話的眼,隻一瞬間就讓人看清了那些無法宣言的無奈,酸楚,和讓人有些心疼的受寵若驚。
左烽也愣了愣,他剛才頭腦一熱脫口而出了,現在被冷風一吹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多蠢的問題。
幹他們這行的,有幾個是能自己做主的?
宮世甯纖柔的手指劃過左烽的肩膀攀上他的側臉,有些暧昧地摸了下,剛要把身子貼過去,左烽就突然扭開了臉,他的手下落了空。
左烽看他的眼神很是複雜。
宮世甯突然笑了,笑得像咳嗽一樣,一下一下非常用力,身子顫抖着,呼出一團白霧,緩緩道:“左烽,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對你這樣嗎?”
左烽看着他,靜靜地聽着他說。
宮世甯看向遠方路燈下那一片昏黃,回憶浸透了他的雙眼,娓娓道來:“我十四歲的時候父母就病死了,我姑媽被迫收養了我這個掃把星,雖然是給了我一口飯吃,但是他們一家打心底不待見我,你知道那種寄人籬下處處委屈求全的滋味嗎?我生怕說錯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被他們趕走,然後我就徹底沒家了。”
“我那時候可聽話了,可最後還是被他們送走了,因為我外型還不錯,他們就把我送到了公司當練習生,說是送,其實就是賣,當時把我接進公司的老師說,如果我努力,以後可以出道,站上大舞台日子就好過了,我信了,一練就是七年,就為了能有出頭之日。”
宮世甯眼底泛起滔天的恨意,濃烈得熏紅了他的雙眼:“可他們根本就沒想讓我出道,因為我被人看上了,被一個他們得罪不起的人,我那時候什麼也不懂,稀裡糊塗地就被送到了别人床上……後來我就被扔進這個地方了,除了唱歌跳舞我什麼也不會,我以為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了。”
左烽的眉頭越擰越緊,宮世甯的這些事他沒聽說過,但他也猜得到來這工作的基本都有類似凄慘的過往,但是當他真的親耳聽到,還是免不了一陣揪心,替人憤怒,卻又無能為力。
宮世甯繼續道:“直到有一年,店裡來了個年輕小孩,像個小刺猬一樣整天黑着個臉,工作的時候倒是裝的像模像樣,不過大家都覺得他很難相處,沒有人願意搭理他。”
左烽一愣,記憶像被溫水融化的冰面一樣浮現出來。
“我那時候是店裡的頭牌,整天除了喝酒就是喝酒,把胃喝穿孔都是常事,隔三差五就得去一次醫院,人前笑臉相迎人後抱着馬桶吐,這樣的日子我都過習慣了,沒覺得苦,我知道我賺的就是這傷身體的錢。”
宮世甯深深地看向左烽,說:“有一回我因為狀态不好得罪了一個大老闆,人家當場擺了一桌酒,逼着我喝,喝不完就得跪着繞場爬一圈,我喝到快昏過去也喝不完,本以為那晚已經沒救了,結果那個小孩竟然站出來替我喝了,我至今都記得,那一桌威士忌,八十二杯,我喝了一半,他喝了一半。”
“我當時就覺得完了,這小子完了,竟然敢這麼公然出頭,肯定要挨打了,但是心裡除了擔心,還有一點期待,我期待他真的能救我,當時我看他就像看救命稻草一樣,我活了二十多年,這是第一次有人因為心疼我替我喝酒。”
宮世甯說到這裡眼裡已經蓄滿了淚花,顫抖着聲音一字一句:“你知道嗎?就是那麼一點希望,就讓我無可救藥地賴上你了,我也知道我不該有那些妄想,但我沒法不淪陷!沒法不愛你!”
左烽閉上眼緩了緩,再睜眼時眼底已經幹淨清明,他确實覺得宮世甯可憐,但是他給不了他想要的,對他的憐憫不足以讓他有絲毫動搖。
他糾結了一下措辭,盡量用不傷害他的語氣說到:“小甯哥,我當初那麼做是一時沖動,沒過腦子的,你别太在意。”
“我怎麼能不在意?我自己都不把自己當個人了,但是你把我當人,是你給了我希望,你讓我怎麼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