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綿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到了謝思誠。
周末,夏綿和往常一樣去美味飯店打工。
晚上八點半,路上已經沒什麼行人,各個店鋪也開始陸陸續續熄燈。
現在距離美味飯店打烊還有半個小時,店裡稀稀拉拉的坐了幾個人。
夏綿身上系着一條黑色圍裙,正用掃帚一點一點掃着地上的垃圾。
一個男生褪出夜色走了進來。
男孩穿着黑色寬上衣,襯得皮膚更白。紫色帶條紋的休閑褲,褲子很長,蓋住了白色球鞋面,快要垂到地上。
“老闆,來三瓶啤酒。”
聲音青稚,又有一些沙啞低落。
可以聽的出,來人的心情不太好。
“好的,稍等,馬上來。”
夏綿将手裡的掃帚靠牆放下,到後廚洗了把手,快步走到冰櫃,拿出了三瓶啤酒。
啤酒剛從冰櫃裡拿出,還帶着冷氣,在燥熱的夏夜裡滋滋往外冒煙。
涼意滲上夏綿的臉,她舒服的睜了睜眼,疲憊和困意散去一半。
夏綿順手拿起窗沿放着的啟瓶器,拎着啤酒,走到靠門口那桌,将酒放下。
一手握住瓶身,另一手将手裡開啤酒的鐵片抵上瓶蓋。
稍稍一用力,啪嗒一聲,蓋子輕微彈起,又穩穩不動,虛虛的蓋在瓶身上。
夏綿一連開了三瓶,注意力集中,絲毫沒有感受到坐着的男生投過來窺探的目光。
“同學,看不出來啊,開啤酒的手法挺熟練。”
雖是調侃的話,但是因為說話的人心情不佳,就變成了淡淡的陳述句。
夏綿擡眼看過去,才發現坐着的人是昨天在學校見過的謝思誠。
“過獎,開多了自然就熟練了。”
夏綿笑的大方,說話坦蕩,兩手擡了一下,掌心斜斜朝向他,聳了聳肩,示意他啤酒開好了。
“請您慢用,有需要随時喊我。”
謝思誠本意就是想客套兩句,後面也沒再說什麼,朝夏綿微微颌首,拿起桌上的啤酒開始喝。
他喝得急,頭四十五度仰起,可以看到不停滑動的喉結。
飯店的燈光是暖黃色的,給他高挺的鼻梁打下一片陰影。
遠遠看去,像古早電影裡看不太清臉的憂郁男主角。
衛生都收拾好了,夏綿也沒什麼事幹,幹脆就椅在後廚門框上,好奇的看着靠門口一個人坐着的謝思誠。
飯店外面刮起了風,一個紅色塑料袋被吹起,帶走,漸漸淡出視線。
飯店裡面,隻剩下謝思誠一個客人。
一瓶酒很快見底,謝思誠看着手裡空了的綠色的酒瓶,眸色深凝,面容緊繃。
質感很好的上衣沾上了酒漬,濕濕的貼在他身上,還隐約能看見一點酒泡。
夏綿看着謝思誠握着酒瓶的手一點點收緊,像要把瓶子捏碎,力度大到骨節都有點泛紅。
良久,男孩長相鋒利的眉眼垂了下來,勾起一側嘴角,笑的傷神,嘲弄意味明顯。
夏綿有些詫異,之前看到的都是這少爺什麼都不在乎的混不吝模樣,她還以為他一輩子順風順水沒煩惱呢,合着少爺也會傷心啊。
“服務員,再來兩瓶啤酒。”
謝思誠将桌上空着的三個瓶酒擺在一起,食指點在瓶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的。”
夏綿拎着兩瓶啤酒走過去,熟練的開蓋,遞出。
男生擡頭看她,眼神落寞,接過酒瓶,聲音嘶啞的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應該的。”
夏綿轉身進了後廚,再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盆蛋炒飯。
“手藝不佳,但是勉強能吃,要試試嗎?”
看着謝思誠疑惑的眼神,夏綿抿嘴笑了笑,又将炒飯往他面前遞了遞。
“謝謝。”
謝思誠來的時候沒有吃飯。
一下子喝了這麼多酒,胃裡正燒的厲害,拿起勺子就開始吃。
雖然蛋炒飯的賣相不算出衆,但是味道不錯。一貫挑食的謝思誠吃的一粒米不剩,看向夏綿的眼神都帶着幾分贊許。
快到打烊的點了,夏綿幹脆解下圍巾,在謝思誠對面坐了下來。
也不說話,就撐着手看他。
啧啧,不得不說,謝思誠長的真挺好看的。下颚線清晰鋒利,眉眼狹長,駝峰鼻,鼻梁很高,嘴唇紅潤。
此時因為心情不好眼睛耷拉下來,臉上沒什麼表情,看起來有點生人勿近。
“怎麼,又被我帥到了?”
注意到夏綿看過來的目光,謝思誠擡眸,語氣撩撥,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夏綿沒有急着反駁他,輕輕的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
“不說話,看上我了?”
謝思誠說完這話後自己都覺得好笑,嘴角抽了一下。
“恩,看上你了。”
“帥哥,留個電話呗。”
夏綿仍舊用一隻手撐着臉,另一隻手在木質飯桌上一頓一頓的敲,看向謝思誠的眼神中帶着戲谑。
“不好意思啊,帥哥暫時沒有早戀的想法。”
男孩眼裡的郁悶散了幾分,笑容也更自然。
夏綿也跟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尖尖的。
“是嘛?”
“第一次被人拒絕……”
謝思誠看着她,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有點小挫敗呢,帥哥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夏綿挑眉看向謝思誠,眼睛裡寫滿調侃。
“我吃的少,特别好養活。”
是玩笑話。
說音落下,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笑出了聲,打破飯店裡原本沉悶的氣氛。
安靜的飯店裡染上點點歡樂。
九點,飯店準時打烊。
謝思誠走了之後,夏綿還要把桌子清理一下。
五分鐘後,夏綿收拾完衛生,背着一個藍色的小布袋,走出了店。
轉角處,昏暗的小巷子裡隐隐約約有一顆紅點在晃動。
是一隻點燃的煙。
夏綿停下腳步。
一輛車經過,細碎的光照了進去。
地上蹲着一個男生,黑色上衣,紫色褲子,頭垂着看向地闆,嘴裡叼着根煙。
男孩吐出的眼圈還沒散完,一縷一縷的蒙在他面前,像一層面紗。
是謝思誠。
夏綿歎了口氣,邁腿朝巷子走去。
煙味很濃,嗆得夏綿想咳嗽,但是最終還是忍住了。
謝思誠腳底散落了好幾個煙頭。
聽見腳步聲,他漫不經心的擡手将煙從嘴裡拿下來,虛虛的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兩手随意搭在分開的膝蓋上面,微微低着頭,沒有看她。
夏綿也沒有說話,蹲下身子用手拍了拍地上的灰塵,靠着謝思誠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兩人隔着十厘米的距離。
在安靜的空氣中,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謝思誠把煙摁滅在地上,終于側過頭去看夏綿。
眼神痛苦,充滿掙紮。
困惑和不解,絕望和死寂混雜在一起,将淺棕色的眼瞳都染渾了幾分。
夏綿迎着他的目光,和他對視。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好半響兒,謝思誠轉開了頭,慢慢開口。
因為剛才抽了幾根煙的緣故,還沒說出聲就先劇烈的咳嗽了幾下。
“坐地上不會擔心衣服變髒嗎?”
“沒關系,我回家之後會換衣服。”
夏綿也把頭轉了回去,正對着不遠處漫上點點青綠的牆。
“換下來會洗。”
聽了夏綿的話,謝思誠哼笑出聲,将搭在膝蓋上的手點到地上,撐着身子,而後學着夏綿的樣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連掃都沒掃。
夏綿轉頭去看他,就見男孩将頭仰起,抵在後背靠着的牆,閉上了眼睛。
又一輛車經過。
明亮的燈光打進來,照在坐着的兩人身上,留下了地上互相依偎的影子。
“你不回家嗎?”
十分鐘過去,兩人還坐在地上,誰也沒起身離開。
夏綿拍了拍落在小布袋上的灰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想看看臨鎮的日出嗎?”
“什麼?”
“我說,這位帥哥,能把你明天早晨的時間借給我嗎?”夏綿笑着看向他,眼裡閃着細碎的光芒。
沉溺在夏綿眼睛的漩渦之中,迷迷糊糊間,謝思誠回了句,當然可以。
直到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謝思誠都還沒回過神來。
夏夜的風吹在身上有點涼,他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夏綿盤腿坐着,後背挺的很直,纖細的脖子上粘着幾捋頭發被風吹散,在風中飄了兩下,又落了回去。
他們現在處在夏綿家後邊不高的小平頂山上。
向前望去,兩座高聳的山像宿敵一樣,各自矗立,留下一條寬大的縫隙。
像是造物主的饋贈,那唯一條嵌在群山中的平道是臨鎮和外界相連的唯一一條康莊大道,也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從那條天然裂縫中,可以窺見太陽升起時的壯觀。
謝思誠的目光向下看去,借着微弱的晨光,看到了正在一點點蘇醒的臨鎮。
有零星幾家燈火,像螢火蟲的光,看着很細微。
山上萬籁俱靜,周圍隻剩下蟬鳴聲。
夏綿打開随身背着的布袋,掏出了一件格子外套遞給他。
這件外套是她在路邊攤上随便買的,不算厚,但是夏天的夜晚不是特别冷,夠用了。
夏綿穿過很多次。
藍色的格子衫褪成了藍白相見的,布料上還起了一些球。
“日出之前的山上會有點冷,穿件外套吧。”怕謝思誠不接,夏綿又補了句,“我的,洗過了,将就将就穿吧。”
“謝謝。”
謝思誠接過外套披上。
尺碼偏小了,但是能勉強套進去。
衣服萦繞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好聞。
他們碰面的時間的時候是五點,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兩人坐在石頭上,目光直視前方。
突然,一道橙黃光打破藍白色的天空,帶着刺眼的光,将天的邊緣染成明黃色,帶有些橙。
太陽的角角從天邊漏出。
“馬上日出了。”
夏綿偏頭去看坐在身邊的男孩,聲音輕柔,像呢喃。
“嗯。”
謝思誠不知道在想什麼,看着太陽的方向眯起了眼睛,手交疊放在曲起的腿上。
“你喜歡日出嗎?”
“我媽媽喜歡。”
謝思誠轉過頭來看着夏綿,眼神悲悸,完全沒有了往日夏綿見過的自信張揚。
夏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關切,透着心疼。
謝思誠現在的樣子,很像剛來臨鎮的夏綿。
“你不想問點什麼嗎?”
夏綿輕輕的搖了搖頭,張開嘴卻不知道怎麼回答。
“為什麼?”
夏綿聽後莞爾一笑,“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但憑心聲,且行且快活。”
“不過——”她眉眼劃過一絲狡黠,“如果你想說的話,我也很榮幸能窺見你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