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請不要動,佐伊。”我聽到了拉斐爾的聲音,猶如牧神的那支蘆笛一般輕輕攫取住我的意識,把它從亂作一團的思緒中牽回來,落到蒸騰的暑氣裡。
當畫家的模特真是個苦差事。
我感到百無聊賴,這讓我不得不用強大的毅力來抵抗那股想要扭動身體的沖動。我已經經曆了十幾次或全身或局部的麻木與恢複,然後又是新一輪的麻木,這種循環簡直讓人厭煩透頂。
“拜托,隻剩最後一筆了。”拉斐爾喃喃道。
終于,這場持續四個小時的繪畫結束了,午餐時間也已經過去。索菲亞在廚房給我們留了一鍋炖魚——鮮美的鲑魚搭配土豆、洋蔥、青椒和西紅柿,一大盤由排骨、兔肉和雞肉組成的菜肉燴飯,以及她的招牌美食土豆雞蛋餅。
“美食成功撫慰了我麻木的軀體。”
我給裡卡多發消息說。
“這是生理上的麻木。我一動不動地躺了整整四個小時!甚至我呼吸的幅度稍微大一點,都會引起拉斐爾的不滿!他一沉浸到繪畫中簡直變成了一個苛刻的奴隸主!”
但當我看到拉斐爾完成的那幅畫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這幾個小時的折磨是值得的。
這幅豎式畫架上的油畫是典型的印象派風格,陽光與空氣在筆觸中顫動呼吸,光影和色彩在畫布上微妙起舞。
陽光灑落在翠綠的草地上,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斜倚在亞麻布上。她的長裙,以發光的絲線繡成,如同一朵潔白如銀的睡蓮般鋪展開來。她的身體纖秾合度,自然舒展;五官纖麗,睫毛長而卷翹,嘴唇是輕而淡的肉色,象牙白的臉蛋上微微泛着一點玫瑰色的紅暈,栗色的長發如瀑布般流淌。
在寂靜而困倦的昏暈中,少女的眼睑輕輕閉合,似乎沉浸于一個甜美得出奇的夢境。杏黃色的日光從橘子樹的葉片上溜過,在她的肌膚上跳躍,萦繞着一種波點式的柔和光澤,使她看起來既真實又夢幻。
裡卡多對這幅畫充滿了興趣,我用手機拍下來發給他看。在訓練的間隙,他回複了我。
裡卡多:我想買這幅畫。
佐伊:什麼?
裡卡多:你能給我那位畫家的聯系方式嗎?
佐伊:你是認真的嗎?
裡卡多:當然!畫中的你是一位仙子嗎?還是一個精靈?簡直太令我着迷了。
佐伊:謝謝你的贊美。不過我得先問一問拉斐爾。
對于裡卡多想買這幅畫的打算,我的感受很複雜。雖然他不止一次地稱贊我“漂亮”,我也清楚自己的外表确實具有一定的吸引力;然而,就像無數懷揣浪漫夢想的女孩一樣,我渴望以自己的内在,而不僅僅是軀體——根據我的DNA結構排列而成的細胞集合體——去赢得心上人的欣賞,我不希望他的注視到此為止。
盡管如此,裡卡多對我外貌的贊美,有時也會讓我感到一絲暗暗的喜悅。
難道你不也是因為他英俊的臉蛋而一見傾心,之後才願意去探索他的内心世界嗎?我心中的道德導師在輕聲質問我。
亞當和夏娃被欲望的化身——那條撒旦派遣的蛇所誘惑,從此離開了伊甸園的庇護,這便是他們後代所繼承的原罪。
人類似乎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陷入美麗皮囊的圈套之中。外表與内心真的相互契合嗎?或許,隻有當我們真正深入其中,才能分辨出看似誘人的表象之下,究竟隐藏的是緻命的毒藥,還是香甜的蜜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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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伊:拉斐爾同意了。不過,他得先帶着這幅畫作去參加畫展。
裡卡多:太好了!我想把它挂在我的卧室裡。
佐伊:你對印象派的風格很感興趣嗎?
裡卡多:之前并沒有特别的感覺,但是現在看到這幅畫,我非常喜歡。我們應該邀請一些不同風格的畫家來為你畫畫。
佐伊:裡卡多,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有多重性格!
裡卡多:呃,這似乎不是什麼好話……是我哪句話說得不妥,惹你不開心了嗎?
佐伊:……
佐伊:你應該明白,把一個女孩的畫像挂在卧室裡,這實在是一件極易引人浮想聯翩的事情!
裡卡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應該先征得你的同意。對不起,佐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