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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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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9日的清晨,當我坐在敞開的行李箱前最後核對證件時,突然從房間外面傳來一聲痛苦的呻吟,緊接着是訇然倒地的沉重聲響,随後響起阿爾瑪的尖叫聲——“胡安!”。

我立即沖出房間,霎那間,我所有的感官都被強烈的情緒所淹沒。

我很難說清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是驚愕、焦急、無措,還是恐懼。每一種情緒相織在一起,促使我的心髒全速奔跑,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刻凝固,而唯一清晰的窗口中的景象,就是倒在樓梯上的胡安。

接下來的一整天都在一種混沌的狀态中流逝,它由阿爾瑪撥打急救電話時那顫抖的聲音所标記,那聲音仿佛是飄搖在這場混亂風暴中的第一絲脆弱的人類觸感。

索菲亞和我迅速把胡安移到一樓。綿軟、沉重的軀體。我開始不知疲倦地按壓着胡安的胸腔,從他領口滑出的銀質十字架歪斜着起起伏伏,每一次機械的按壓都伴随着我的懷疑——我可能已經壓斷了他的肋骨!

但誰還能顧得上這些?!

我隻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耳邊如雷般回響,與我手下的按壓節奏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共鳴。我所能依賴的,隻有我手中規律的節奏。

然後有一片陌生的腳步聲,它們像是紛亂的樂點,突兀地穿插在緊急的背景音之中。

胡安泛着青紫的面孔、終于響起的微弱心跳、湧入客廳的白大褂、擔架金屬杆的反光、印着鮮紅十字的救護車、心電圖上的室顫波形、靜脈推注腎上腺素、除顫器嗡嗡作響的電流聲、該死的混亂不堪的車流……

一切的一切,如同電影中的蒙太奇畫面,在我眼前不斷閃現和交疊。

醫院大門、線圈般的人群、永不休止的呻吟、在噪音中吟唱的電梯,時間似乎變得粘稠,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長,直到我無力地垂下胳膊,坐在搶救室外的長椅上。

往上看是高高的、雪白得有些刺眼的天花闆,它同四面硬邦邦的白牆一起向中心擠壓,像是要壓碎一顆随時會被凍結的心髒。

空氣中彌漫着消毒藥水的味道,它刺鼻、尖銳而穿透,提醒着我這裡是一個與死神賽跑的戰場。

阿爾瑪和索菲亞坐在我旁邊,索菲亞不斷地畫十字祈禱,嘴唇忙碌地開阖着,阿爾瑪紋絲不動地坐着,像是沙漠中某種幹萎的生物,我的目光在她的面頰上停留了片刻。

半小時前,舅舅和舅媽匆匆趕到。此時,弗洛拉倒在阿德裡安懷中,臉上的血液像是被抽幹了似的,阿德裡安緊握着妻子的手,似乎在竭力保持鎮定。

我的視線又被達尼爾焦躁的腳步所吸引,他來來回回踱步的樣子仿佛快要精神錯亂了,随他一同來的卡洛斯緊抱着雙臂,倚在牆上。

我想對阿爾瑪說一句話,好不容易才吐出了一聲“外公”,卻像被勒緊了喉嚨,連氣都透不過來似的。阿爾瑪隻是木然地轉了轉眼珠。

我猛地喘了一口氣,用舌頭添濕幹裂的嘴唇,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一些:“外公會沒事的,上帝在注視着他。”

“萬能的主啊,求你彰顯你的大能,你虔誠的信徒相信你的應許,你必不撇下我們,也不丢棄我們……”索菲亞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另一邊傳來,帶着無力的細小的虔誠。

2小時。我心想。

我低下頭去看手裡的病危通知單。紙張在我掌心的汗漬裡微微發皺,我掃過由印刷體字母堆砌成的句子,然後盯着越來越卷曲的頁角。

2小時。

一個數字。

一道生死符咒。

“急性心梗的黃金搶救時間為2小時,如果超過這個時限,心肌将會因缺血發生大面積壞死。”

國際學校的急救培訓班老師站在講台上對我們說,她是學校請來的紅十字會醫護人員。她佩戴着十字架,豎杆比橫杆長三分之一——正是拉丁十字的制式,象征着耶稣受難時的苦刑,而非紅十字會标準的等長十字。

她信仰耶稣。

“老師,救助我們的究竟是醫生,還是上帝?”在一片震驚和佩服的眼神中,我站起來問她。

“你認為二者是對立的嗎?”

我皺起眉毛。她摩挲着胸前的十字架橫梁,對我微笑了一下,“船載我渡河,是船槳的功勞,還是水流的饋贈?”

不等我回答,她繼續開口,“在面對疾病時,醫生是我們最直接的依靠。醫學是人類的偉大實踐,卻有它的邊界。有時候,醫生能做的也隻是在有限的時間裡延緩病人的痛苦。于是,信仰的力量出現了,它能讓人們在絕望中找到意義——這種意義是醫學無法給予的,它來自人們對更高力量的信任。”

“可《聖經》上說:‘祂赦免你的一切罪孽,醫治你的一切疾病。’既然如此,為何世間還會有不可治愈的疾病呢?難道上帝對祂子民的愛是有限的嗎?”我又問。

台上的醫者,台上的信徒,她目光柔和,神色平靜,“上帝的醫治不是‘無病’,而是‘救贖’。‘因他受的刑罰,我們得平安;因他受的鞭傷,我們得醫治。’耶稣以自身的犧牲,讓我們從罪的束縛中解脫,引領我們走向真正的、永恒的自由與安甯,而不僅僅是短暫的肉/體健康。

“不可治愈的疾病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人類本身就需要苦難——正是對死亡的焦慮催生了醫學,對痛苦的共情孕育了文明。普羅米修斯盜火的代價是永恒的折磨,人類在獲得自由意志的同時,必然要承受存在本身的重量。《哥林多後書》裡,使徒保羅提到他身上有一根刺,讓他時常感到痛苦。他三次請求天主挪去這根刺,天主的回答是:‘我的恩典夠你用的,因為我的能力是在人的軟弱上顯得完全。’這告訴我們,上帝允許苦難存在,并不是為了讓我們絕望,苦難可以成為我們認識祂、依靠祂的契機。天主的‘自我限制’才是終極之愛的體現。

“救助從來不是單一的。它既包括身體的治愈,也包括心理和精神的重建。醫生和上帝共同構成了生命天平的兩端,構成了追尋完整生命的兩個維度:一個通過科學和技能,另一個通過信仰和意義。真正的醫治不是肉/體的無病,而是靈魂的完全恢複。”

“或許人類在苦難的陰影下創造出的勇氣與慈悲,才是更深刻的治愈。”我喃喃自語,把卷起的頁邊一點點撫平,在句子和句子中間,在詞與詞之間。

我遊離的思維擄掠着頭腦和心靈裡的積蓄,抛出各種互不連貫的圖像和逐漸淡忘的片言隻語。我不知道我想要得到什麼答案,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要一個答案。或許我隻是在收集更多無解的疑問。

“病人脫離危險了!”講台上的面孔被探出急救室的那張汗珠密布、泛着新生兒般潮紅的圓臉蛋取代。年輕的護士高聲呼喊。

宣告聲激起漣漪。刹那間,所有人——焦急踱步、默默祈禱的所有人,齊齊仰起頭,緊蹙的眉頭松開了,陰霾消散,面龐眩熱。所有人都充滿感激,熱切渴望。阿爾瑪猝然用雙手捂住臉,嗚咽出聲。

我們跟随轉運床穿過長廊,坐電梯上樓,穿過更多走廊,路過一幅幅醫院的宣傳海報、科室介紹牌和頭戴修士帽的聖胡安人像。胡安昏迷的面容在純白被單間忽隐忽現,直到沒入手術室。推床滾輪與地磚摩擦的“嘎吱”聲,那些橡膠靴底的急促踢踏,似乎不再那麼銳利。

太好了,那些青紫消失了。我心想。那些懸浮在皮膚和黏膜上的可怖的青紫色。

第二輪手術燈亮起,醫生們又一次魚貫而入。從一小塊磨砂玻璃中,我想看清晃動的身影,一些時而緊湊,時而分散的人影。

我想分辨出主刀醫師的從容與鎮定。急速移動的光痕、忙碌的擡手和轉身,是真實的,還是存在于我的幻想中?是在争分奪秒處理棘手狀況,還是有條不紊地縫合創口?偶爾湊近燈光的輪廓,是在專注檢查儀器數據,還是俯身觀察病人的狀況?

終于,好似在腦海渡過了一整個亂紀元,手術室的雙層門如祭壇帷幕般豁然洞開,主刀醫師降臨在我們當中。他仁慈的笑容告知衆人手術非常成功。

2小時。

我們在2小時裡。

我們在界限的這一邊。我們還在人間。

-

胡安順利轉入CCU病房,家屬隻能在每日上午的規定時段探視。今天的探視時間早已過去,可我們依舊守在走廊,遲遲不願離開。

時間在流逝,我們已經注意不到。直到醫生來勸慰這些苦熬的親人們,我們才陸續離開。

這一天幾乎耗盡了阿爾瑪所有精力,她一回到家便徑直去休息了。索菲亞堅持要給我弄點吃的,即便我告訴她自己毫無胃口。

我坐在廚房的靠背木椅上,手裡被塞進了一大杯熱氣騰騰的熱巧克力。

“喝點巧克力,甜心。”她不容置疑道,“你的臉白得像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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