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心，别緊張，一切都會很順利的。”裡卡多的手掌裹住我的指尖，他的聲音低沉有力。

我偏過頭，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今天穿着全套阿瑪尼西服，灰呢面料的剪裁并非嚴絲合縫，而是采用了更為寬松的廓形設計，将美式休閑與意式優雅完美平衡。内搭的棋盤格毛衣和豎紋羊毛西褲相得益彰，顯出一種悠然的風度。

而我穿着同品牌的一套修身騎馬裝，駝色棋盤格外套貼合着腰線，内搭的燕麥色馬甲露出了一段美妙的鎖骨。下半身的白色馬褲線條流暢，與棕色及膝長靴相搭配，宛如從時尚畫冊中翩然走出的女騎士。

濃密的栗色長發打着細密的卷兒，海葵般地一朵朵簇擁在我的耳畔，又被編成了一條貓尾似的辮子，繞過我一側脖頸，優雅低垂。

今天早上，當我的未婚夫看到造型師為我精心搭配的這一身時，他長久地凝視着我，而後柔聲道：“親愛的，你美得讓人移不開眼。你完全是一位從簡·奧斯汀小說裡走出來的叛逆淑女，厭倦了無聊的宴會，在廣袤荒野裡縱馬馳騁。”

造型師立刻眉飛色舞道：“瞧瞧你們這一對，松弛雅痞的公子哥和恣意綻放的野玫瑰。我今天的搭配主題是古典主義下的自我張揚，兩位美人兒，沒有人比你們更能诠釋這種氣質了！”

我微笑了一下，捏了捏裡卡多的手，拇指在他分明的指節上溫柔摩挲着。在此刻光線昏暗的通道中，工作人員們戴着耳返，全神貫注地聆聽導播的指令，進行着最後一次确認工作。

“那我一定得讓自己少留意你。”我沖他歪了歪頭，語氣輕快而俏皮。

他不禁投來疑惑的眼神。我環顧四周，踮起腳，湊近他耳邊，暧昧道：“你今天太誘人了，寶貝，散發着一種daddy的氣質，讓我非常、非常想……XXX你。”

葡語發音在齒間碾磨成暧昧的、融化的糖漿，他瞬間瞪大眼睛看我，随即，他窘迫地向周圍瞟去。有人注意到這對未婚夫妻在輕聲低語，朝我們投來會意的微笑，他心虛似的猛然收回目光。

我眼神閃亮地瞅着他，他臉上化着簡約的妝容，仍顯出一派溫潤沉靜的神态，隻是耳廓的那抹紅潮出賣了他。

“小壞蛋。”他從牙縫裡顫顫擠出這個詞，我沖他挑了挑眉毛。

“等今晚人群都散去，演播廳的燈光熄滅，所有機位都關閉後，或者就在後台化妝室的鏡子前……我想看看你，看你今天這副成熟鎮定的模樣一點點消失，看你在我面前卸下那層維持在人前的正經。”

在我虹膜中晃動的兩隻褐色眸子又一次放大了。

他定定地瞧了我一眼，旋即徐徐吐息，令我始料未及的是，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很快在他唇邊浮出。他擡手拂開我臉頰上散落的碎發，像是秋風輕托起金盞菊低垂的細蕊，指尖掠過鬓角，他低頭在我額上落下一吻。

“看來我讓你有些分心了。”他的尾音微微上揚，長出無形的鈎刺在我心壁上抓撓，“不過，甜心，我更知道你能專注于接下來的事情。至于你想的那些，我很願意滿足你，随時，随地。”

他很願意……？随時？随地？

問号在胸腔裡逐漸膨脹成熱氣球，我眨動眼睛，舌尖抵着上颚剛要發聲，舞台方向便傳來了導播的倒計時，主持人艾倫·狄珍妮的洪亮嗓音驟然響起。

“親愛的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看本期《艾倫秀》。今天，我們迎來了一對備受矚目的未婚夫妻。一位是來自巴西的足球巨星卡卡，他在綠茵場上叱咤風雲，創造了無數輝煌時刻；另一位是卡卡美麗動人的未婚妻佐伊，她不僅有着獨特的個人魅力，更有着堅定的追求。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他們！”

工作人員小聲告知我們可以登台了。我深吸了一口氣，和裡卡多并肩朝着舞台走去。

演播廳的燈光炳如日星，台下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聲。我們面帶微笑，向觀衆們揮手緻意。我的心跳好似被猛抽了一鞭的烈馬，奮蹄疾馳，一路狂飙。

艾倫穿着一套簡約大方的白色西服，從座位上起身迎接我們，她的聲音清脆而熱情。

“卡卡、佐伊，歡迎你們——”

“卡卡、佐伊，歡迎你們！一會兒上台後，别拘束，你們可以怎麼舒服就怎麼來。”

距離節目正式開始還有一個小時，一頭利落金色短發的艾倫，這位全美備受歡迎的日間秀主持人，邁着輕快的步伐走進化妝間，向我們打招呼。

彼時，裡卡多已經化好了妝，他正坐在我身旁，與我随意地聊着天，時不時冒出幾個玩笑，雖然不怎麼诙諧有趣，可奇妙的是，他的話總能輕易逗得我哈哈大笑。

“你們倆可真甜蜜。”艾倫倚在化妝桌上注視着我們，“我敢肯定，你們還沉浸在熱戀期。”

“其實，即便我們已經訂婚了，可那種熱戀的感覺從未在我們之間消退。”裡卡多坦誠道。

艾倫向我們簡單介紹了此次訪談的流程和大緻問題。

“佐伊，你在海邊第一次見到卡卡的時候，心裡是不是在想，‘哇，這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足球明星，他可真帥！’又或者直接在心裡認定，‘這就是我未來的老公’了？”

化妝師正拿着粉刷，娴熟地為我暈染臉頰上的腮紅，我強壓着嘴角的弧度：“裡奇确實很帥，不過當時更吸引我的是他身上的親和力。他和盧卡在一起的時候，笑容特别燦爛。那會兒我壓根不知道他是足球明星，而且他一點名人的架子都沒有。他隻是一位溫暖的父親，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

“真是浪漫。那一會兒我得問問卡卡，要是在球場上突然看到你在看台上，他會不會分心呢？”艾倫一臉壞笑，來回在我們臉上掃視着。

我下意識地瞥向裡卡多，他不假思索道：“肯定會分心，她可是我的寶貝。”

我噗嗤笑出了聲，一擡眼正好撞上化妝師略帶哀怨的目光。“抱歉。”我趕緊擺正腦袋，配合她給我打高光，餘光卻遊向裡卡多，故意從鼻腔裡輕哼出一聲，“我才不信呢，在球場上，恐怕足球才是某人的寶貝吧？”

房間裡的人都笑了起來。

“完成了。”化妝師收起粉刷，滿意地點了點頭。

“真是個氣質獨特的美人兒。”艾倫贊歎地端詳着我，緊接着她興緻勃勃，又抛出一個問題：“我還打算問問你們，要是平時鬧别扭、吵架了，一般是誰先服軟低頭？”

我和裡卡多幾乎同時答到：“當然是他/我！”話音剛落，對視一眼的我們便又忍俊不禁，輕聲笑了起來。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畢竟回顧我們相處的時光，極少有真正意義上的争吵。雖然偶爾也會有一些小摩擦，但每次我們都能很快讓情緒降溫，心平氣和下來。我們總會不自覺地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思量問題，感受彼此的心情與想法。也正因為如此，我們的感情才能在一次次磨合中愈發醇厚濃郁。

爍亮得有些刺目的環形燈帶下，我和裡卡多十指緊扣，一同走到舞台中央的米白色沙發前落座。

左側導播台上的紅綠指示燈有規律地閃爍着，三台搖臂攝像機安靜而流暢地在軌道上滑動。呈扇形鋪展的觀衆席上，十二排藍色座椅滿滿當當。觀衆們的視線緊緊黏在我們身上，像一道道熾烈的探照光。

我和裡卡多訂婚已經一年多了，在這段時間裡，我們接受過衆多媒體的采訪，一起出席過不少慈善晚會，攜手走過多次紅毯，甚至還一同登上了雜志封面。但這次錄制有現場觀衆的日間脫口秀節目，對我來說仍是一次全新的體驗。此刻，我的心裡既隐隐湧動着一絲緊張，又飄忽着幾縷興奮。

鎮定下來，佐伊，你向來都能出色應對各種場合，這一次也絕對不會例外，沒什麼可擔心的。

夷然自若地吐出呼吸，思緒很快回籠，我聽到艾倫正朝着裡卡多發問。

“卡卡，我一直都特别好奇，當你在球場上一腳勁射，成功破門的時候，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呢？是不是自信滿滿地想着‘這一腳，絕對能令全場沸騰’？”

我的未婚夫交疊着雙手，認真想了想，回答道：“其實在進球的那一刻，我根本來不及去想那麼多，完全是憑着多年來的訓練和本能做出了射門的動作。不過看到球進了，聽到全場的歡呼聲，那種油然而生的成就感，真的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那要是在比賽的時候，突然看到你的未婚妻在看台上為你加油助威，你會不會一下子就動力滿滿？”艾倫的目光特意滑到我身上頓了頓。

我的眼波飄向和我并肩而坐的男人，四目相接的瞬間，栽進了他滿是熱忱和愛意的瞳光裡，像是被裹進了一團柔情蜜意的火焰。

還沒等我從中抽離，他已經開口，語氣笃定得不容置疑：“其實，無論佐伊在不在那裡，隻要一想到她在支持着我，我就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不管遇到多棘手的困難——是對手的嚴防死守，還是比賽陷入僵局的巨大壓力，我都有信心和勇氣去面對。她是我每次在球場上奮力奔跑、沖鋒陷陣的底氣。當然，要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的身影，那會令我更加開心。”

“令人感動的回答。想必球迷們會對下一個問題很感興趣，是關于你慶祝動作的變化。我們留意到，隻要佐伊出現在比賽現場，你的手勢就會指向她，而不是上帝。能和我講講，你為什麼會想要改變慶祝動作嗎？”

“這一切發生得水到渠成。我的意思是，這并非是我事先就設計好的。甚至當這個改變出現的時候，連我自己都大感意外。”他把身體往後靠，陷入短暫的靜默，那些蝴蝶标本般的往昔片段，安靜地躺在記憶的櫥窗中，偶爾觸動機關，它們便似掙脫束縛的蝶影，翩翩然間，似乎就要落上他的心頭。

幾秒後，他啟唇道：“當時，我成功進球，而佐伊第一次到現場來看我比賽。就在那一刹那，我滿心都是想要和她分享這份榮耀的沖動。等我反應過來時，我的手已經指向了她，仿佛那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場景。”艾倫示意我們看向背後的投影幕布。

幕布亮起，照片裡，身穿紫色球衣的奧蘭多城十号在綠茵場上昂頭滑跪，雙手高舉指向看台，被汗水浸濕的面龐充盈着一種奇異的、振奮的光輝。

艾倫驚歎似的瞥了裡卡多一眼：“真是帥氣啊，有人評價這一幕，說就像是中世紀滿懷赤誠的騎士，正莊重地向他的貴族小姐宣誓效忠。”

“佐伊，你覺得這個比喻怎麼樣？”她忽然轉向我。

詫異從我腦海裡飛掠過，我翹起唇角，不着痕迹地掩去驚訝：“與其說這是一場效忠的宣告，不如視作一顆心的無畏奔赴。綠茵場在耀日下華光溢目，它見證着我的愛人的赤誠愛意。”

“和他對耶稣之愛同樣份量？”艾倫往前湊了湊身子，緊追不舍。

我抿住嘴唇，心中有些許猶豫。我看向裡卡多，他遞給我一個安撫的眼神，率先開口道：“是的。”

聽到他的回答，台下遽然驚起一片吸氣聲。怔愣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漫天飛舞的蒲公英絨傘，紛紛揚揚地飄進我的喉間，而後一片又一片地、輕柔地炸開。

過去，網上對他慶祝手勢的變化衆說紛纭，各種猜測和議論甚嚣塵上。記者們也屢次向我們抛出疑問，他隻是一如既往地挂起怡人的笑容：“因為佐伊是我的愛人。”

很多人質疑為何我能成為他的例外，打破他過往的種種原則，但随着我們始終甜蜜如初，他在生活、球場和鏡頭面前都一掃曾經的頹廢，顯得神采飛揚、幸福歡欣。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理解我們的感情。

人們說，那女孩是他的生命/之光、一生摯愛，可這份量竟與耶稣等同嗎？

“是的。”

他這樣說。

他如此直白地向衆人宣告，毫無遮掩，無所顧忌。

自他改變慶祝手勢那天起，就有人察覺到異樣，可後來大家說服了自己：卡卡不過是想向他心愛的女孩，想向全世界證明他有多愛她。畢竟，當那女孩不在現場時，他的手依舊指向天堂，指向他心中的主啊！他依然那樣虔誠！

然而真相卻是，在那女孩缺席的時光裡，耶稣才得以在他心中分得一隅。

塵世茫茫，他尋不到他的愛人，那慈恩廣被、聖德昭彰的天父便在這空落的軀殼裡暫且栖身。

直到有一天，他的愛人跨越黑暗和深海，跋涉人群與荒野，向着他疾奔而來。那雙手輕撫上他的靈魂，那唇落下熾熱愛吻，那靈魂被以無限愛憐、無限溫情滋養，靈魂的囚室訇然崩塌，瓦礫墜地，桎梏盡碎。

從此，他的世界不再隻有基督。

“我的愛，已與我的信仰并駕齊驅，甚至對我而言，愛情更為特殊。”他牽起我的手，輕聲道。他的氣息如此甜潤，神情那樣柔和，宛若河流逶迤過平原，讓人隻想靜靜聆聽那聲響。

“佐伊真的對你很重要，她确實是個魅力十足的女孩。”

艾倫的聲音仿佛從世界那頭悠悠吹來，我迎上她的目光。這個短發女人對我狡黠地勾了勾唇，又稍稍颔首，像是在肯定自己所說的話，“至少有一年的時間，我聽到很多記者朋友在抱怨，說卡卡不愛在美國待了，隻要一有閑暇時間，就急着往非洲跑。據我所知，這也是因為我們這位美麗的女士吧？”

我和裡卡多心領意得地交換了一個笑容，他打了個手勢，向大家示意這個問題由我解答。

“去年六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尼日利亞、烏幹達和馬拉維三國推動了女童健康教育項目，專門邀請了我的老師道迪教授擔任項目顧問。能跟随老師一同參與到這個意義重大的項目之中，我感到很榮幸。而裡奇，”我稍作停頓，笑容更加盎然，“他給了我非常大的支持。”

“能給我們具體講講這個項目的情況嗎？”

“當然可以。這個項目的涵蓋面頗為廣泛，包含了女童的生理與心理健康教育，性别暴力的預防工作，探索适合當地女童的健康教育模式，以及提升非洲社會對于性别角色和一些禁忌話題的接納程度。考慮到當地的文化特點，我們還編寫了一系列聚焦女童身心健康的冊子，并在當地社區宣傳推廣。根據目前收集到的反饋情況來看，項目成效還不錯，超過了我們的預期。”

随着我們談話内容的推進，演播廳的幕布如同一本動态的故事書，不斷切換着畫面。先是展現出非洲草原雄渾壯闊的落日景象，餘晖灑在蓊郁大地上，一列吉普車隊的車身上貼着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以帕特農神廟為主體圖案的徽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