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宅,褚玉苑,晚膳。
廊下房門開着,屋内蠟燭電燈,一片暖色跳躍,影影綽綽,叫人心生暖意。
房内一側幾桌上,置琉璃香爐上有一銅蓋雕刻吉祥如意字樣,香便沿着這些镂空處袅袅上升,是玉容茉莉。這香味與陳張氏院中檀香不同,香氣沁人心脾,忍不住閉眼深吸幾下,以換去脾肺中的濁氣,讓人好不心曠神怡。
房中間的大理石圓桌鑲嵌一圈木紋裝飾,桌角同為木腿,像花盆底座一樣内收再翻出漂亮的圖案,即顯其不凡的價值,又以木飾修剪去了大理石的冷清。
丫鬟們端着菜進進出出,黎月則坐在一側圓凳上看着。
桌子中央是一盆白玉豆腐湯,如手指頭大小的豆腐塊,顆顆完整,湯底用澱粉勾芡伴有蛋花、香菇絲與肉末,頂上飄着翠綠的蔥花和香油。饒是一道豆腐湯也是沾了葷的,這陳家不愧是城中首富。四周各有一盆,分别是醬鴨、南瓜藤與清蒸魚脍。清蒸魚脍從北廚房端出,置于一滾燙石闆上端至桌前仍是暖的。南瓜藤隻見嫩葉,油光水亮,藤葉上蒜粒細小白嫩,點綴在碧綠的菜間饒是可愛。醬鴨從中間剖開,去頭尾趴在盤中,廚房早已切成小塊,一口一塊。
陳均柏攜陳晔走來,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副景象。
王氏嫁入陳家以來一直體弱多病,懷了晔兒之後更是常常卧床不起,似今日這般暖融融的卻是不多見。
“母親。” 陳晔的兩隻小肉手規規矩矩作揖。
“晔兒,相公。”
黎月還是話不多,自顧為陳均柏布了酒菜後,便開始為陳晔挑魚刺。
“你自顧吃吧,讓下人給晔兒備飯就行。” 陳晔瞅見黎月光顧着陳晔,自個兒碗筷未動,桌上的飯已不再溫熱。
丫鬟墨心自黎月手中接過盤子,替陳晔挑刺。墨蓮則替黎月勺湯布菜。
“母親安排的人,是否安頓妥當了?” 陳均柏繼而問道。
是否安頓妥當了,而非是否合用。看來今日之事,陳均柏已然知曉,并未覺得有何不妥之處。對于陳宅的老爺少爺而言,黎月一個後山長大的姑娘,拼了一副好命得以嫁入陳家,便已經是頂了天的福氣,幸而她膚白貌美也能得陳均柏喜歡。從此有丫鬟服侍,婆子操持,隻要她溫柔聽話,陳家便可這麼養着她一世。婆母的安排,她還有什麼可挑的。
“劉管事下午已經送來了任職名錄,明日起便可個人領了牌子去啟事了。”
“這些人都是陳宅的老人了,聽母親說,最小的丫鬟也在陳宅三年有餘,都是她一手調教得當的。你且放寬心,這些人自是能将宅子裡的事安頓妥當。”
放寬心,也是,比起這些丫鬟婆子,自己才是陳宅裡的新人。大宅院裡的彎彎繞繞和她過去生活的後山天壤之别,如此看來,這些丫鬟婆子莫不是能比後山的豺狼更可怖,且放寬心便可。
“好的,相公。”
飯後,陳均柏去陳老爺處商談,黎月兀自對着劉管事送來的任職名錄看着。
大丫頭兩名,墨心,墨蓮。
墨心是早前王氏自娘家帶來的丫頭,在黎月嫁入府中之前負責照顧陳晔,連帶着照顧陳均柏的飲食起居。
墨蓮是陳張氏自外頭買來的丫頭,從小丫頭開始跟着陳張氏,如今派到黎月這院子裡做了大丫頭,也算是升官了。
管事婆子三名,胖嘟嘟的鄭婆子管着廚房,那發髻上油膩膩的,倒是省了頭油的錢,隻可惜這廚竈之油,不是桂花味的。精瘦的花婆子負責院中采買事項,根據主家分配的銀錢需要将吃喝用度一應采辦齊全,這個差使需要人精明,能說會道而且腳程要好,也怪不得她是三個婆子裡最精瘦的一個了。這花婆子耳垂上還挂了一對銀墜,像水滴珠子一般,随着行動,一晃一晃的照着光,甚是好看,算是最近鎮上時興的樣式了。難得了這花婆子三十上下的光景,收拾的極為利索,稍事裝扮,與之前這鄭婆子是站在一起,倒是分出了個三六九等。管園藝花木的李婆子,濃眉大眼,一道川字文豎在眉間。黎月記得下午回話時,就數這李婆子聲音最是洪亮,中氣十足,洗了發白的藍布衣服,配着藍布頭巾,全身上下未見一件首飾,倒也是看不出這人有侍弄花草的氣息,倒是像幹慣了在園中種樹的力氣活。
最妙之處在于,這花婆子,投身入府之前,還是一位穩婆。
二等丫頭四名,以書入名,分别是書青、書白、書紅和書蘭。下午,黎月見過四人,都是五官端正,身段修長的小女子,十二三歲的模樣,黎月記了個籠統,實在沒法一一對号入座,這本就不是她的強項。隻有書青這丫頭稍年長,約有個十四五歲,正是姑娘家抽條的時候。許是陳張氏平日裡對下人較為和善,下午,這四個丫頭眉目間天真爛漫的樣子,倒是叫黎月看了個清楚明白。
我這位婆婆呀,真是深思熟慮之人!黎月看着手上的名錄不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