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一檸“呸”第一下時,易和光隻以為兄弟跟自己鬧着玩呢,尤其方才檸檸跳着從床上竄起來那幕,就跟炸毛小猴起義上山頭一樣,把他給看樂了,還在一旁咧着嘴角笑着看熱鬧呢。
可等到後續幾波“呸呸呸”攻擊,小口水點子真的落在他側臉時,才曉得這熊孩子不是鬧着玩的,是真的要上房揭瓦了。
易和光彎着的嘴角瞬間變得僵直了,眼神都不一樣了,咬着後牙槽擡手摸着臉側,整個人周身的氣場都冷下來了。
着實不知道自己那句話激怒了人,現在要遭受這等口水攻擊。
易和光咬咬牙,想着這人還病着,要不忍下去得了,到底是自家兄弟。
但每處口水都在彰顯自己的存在,濕漉漉地貼合在自己的臉側,一忍再忍,易和光又覺得自己咽不下這口氣。
易和光沒好氣,斜眼睨着站在床上硬着脖子跟他置氣的嚴一檸,這臭小子白着小臉明擺着一副可憐虛弱模樣,但眼底裡盡然是對自己的不信任,像豎起身體防線的小刺猬,本能的敵對。
原本易和光心說要不算了,不想跟腦袋不清楚的小孩計較,但檸檸眼底那抹強撐着的不信任感真的傷到他了,細嫩的刺紮得他心口疼。
從未預想過,自己掏心掏肺居然換不回來一份信任,就算是過路之人伸出援手都會被報以謝意,而自己什麼也沒有,這份被質疑的窩火可比被人吐口水還讓人煩躁。
“真是,不收拾你,你都不知道誰是老大了。”
易和光抹幹淨臉站起來,大手抓着嚴一檸的胳膊肘就要将人拽下來。
“今天不教教你什麼叫規矩,你還真以為我是病貓,不知天高地厚呢。”
在氣頭上的嚴一檸借着情緒宣洩一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可看着易和光沉着臉擡手抹着臉側時,素來有禮貌的檸檸也忍不住有些心虛,朝人吐口水卻是有失風範,不該是當代好青年應做之事。
關鍵是,這人的眼神真的好兇啊,檸檸剛對上視線一秒就忍不住挪開,心虛。
但輸人不能輸陣,他也隻能繼續梗着脖子裝樣。
可學院裡剛出來的小綿羊裝的紙老虎,怎麼抵得上社會裡摸爬滾打後的山大王呢,被易和光冷不丁地瞅一眼,嚴一檸的小心肝就不由自主抖三抖,氣勢也瑟縮三分。
還沒來得及說兩句裝個樣,就被易和光教訓的話語吓得哇哇叫。
“唉唉唉!你不能打人的,你要是動手打我,我就報警啦!”
等人家伸手抓他時,拉扯之間檸檸才曉得男人與小哥兒之間的先天力量有多懸殊,原本嚴一檸站在床上顯得高氣勢足,可被人扯着胳膊往下拽時弊端就暴露了。
他小身闆的重心完全不穩啊,小腿肚子都打顫呢。
更别說他現在身體虛,不等易和光用力往下拽,就是被扯幾下,他自個就底盤不穩往易和光的懷裡栽了。
空有理論知識的嚴一檸,原本還想着自己蹲下來能負隅抵抗一會,可沒想到在絕對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是徒勞的。他小腿肚子還沒使勁呢,整個人已經栽在人懷裡,兩眼一抹黑了。
“讓你不聽話。”
易和光擡手把人拉進懷裡,就用胳膊夾着嚴一檸,擡手就是幾巴掌,“啪啪啪”都落在檸檸的小屁股上。
原本被卡在易和光咯吱窩下的嚴一檸還扭着身子往出竄,可屁股上結結實實挨了幾巴掌,可算是徹底把孩子給打蒙,小臉都呆滞到空白。
前天還是被人揉眉心精神調戲捏小屁股,今天就直接實打實地被人拍屁股,這等屈辱感讓嚴一檸這個單純小哥兒忍不住眼淚花花飛出來。
瞬間就跟被惹怒的小豹子一樣,扭着腦袋朝着易和光怒吼:“你個臭流氓,打人就算了,怎麼還能拍我屁股呢!惡心!下流!”
說完就流着眼淚花,側着腦袋就給易和光的腰側來了一口,咬着還不解氣,小牙齒還得來回撕咬着。
這也不能怪檸檸牙口狠,隻怪這嘴底下肉也太過緊實,咬着别說提起來了,就是銜在牙口裡,都能緊緻着往回收,這咬在嘴裡最多的還隻是衣服而已。
剛剛幾巴掌打下去,易和光就想着教訓得差不多了,這小屁孩屁股上倒是肉多,吓唬一番,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就行。
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得了勁,非要咬着自己側腰肌肉不松嘴,易和光隻能繼續擡手吓唬人:“嘴松開,不然我又要打你屁股了!”
這吓唬人的話落在檸檸耳朵裡,可不是赤裸裸的威脅嘛!
小家夥咬得更賣力了,剛才還是銜咬,此刻就跟小狼狗一樣甩着腦袋狠命發力着,勢要咬下仇人身上一塊肉。
就在兩人糾纏不清時,方才出門找書的林知青趕回來了,原本找到書還挺高興,但離着老遠就聽着病房裡的吵鬧聲,聲音還那麼熟悉,就拔腿往來跑。
這不,一進門就看着易和光又擡手打人家嚴一檸的小屁股,把孩子夾在胳膊底下氣得嗚嗚叫。
哎呦,這人剛發燒醒來,易知青怎麼就上手打人呢,這有啥恩怨也不能趁人病要人命呀,吓得林愛霞趕忙撇下書就來拉架。
“咋咋咋,我一會沒在,你們怎麼吵起來了。”
說着,林愛霞就扯過易和光的手腕,要将困在他胳膊底下的嚴一檸給解救出來,指責着:“易知青你咋回事!這人還挂着吊針呢,萬一針折着進去,咱們誰負得起責任呀!你也真是,跑到醫院裡跟病人置氣呢。”
剛想說這吊針方才已經撤了,但這般計較不符合易和光的做事風格,左右自己已經教訓過兄弟了,沒必要死纏着。
更别說外人來了,自家兄弟的矛盾沒必要在外人面前演,他也就順勢放手了。
看人送了手,林愛霞就如同拔蘿蔔一樣拉着嚴一檸,可檸檸這小脾氣還沒下去,死不松口,就算嘴裡的肉緊實得溜出去,嘴裡隻剩下一團布,孩子也犟得不松開。
瞅着易和光腰側那塊布料都被小狗給咬濕一大片,林愛霞有些哭笑不得,感覺自己又重新回到過去,在家裡帶幾個弟妹的頭疼日子。
出聲哄了半天,才哄得嚴一檸放了牙勁。
方才躲進易和光胳膊下哭成小花貓的嚴一檸,此刻重新出現在大家視野裡,小薄面有些挂不住,尤其不想在臭流氓面前顯得自己可憐,帶着氣勁着擡手一通抹,将自己臉上的淚痕給抹幹淨,強忍着自己眼睛裡打轉的眼淚花不往下流。
這閃着淚花的小可憐模樣,看在易和光眼裡也有些驚訝,自己手勁也不大,頂多就是打的時候有些響,他也沒有料到方才在自己胳膊底下大放厥詞的嚴一檸,私底下哭成小花貓。
想開口給嚴一檸說别哭了,但看着檸檸不服氣瞪着自己的小倔樣,這話到嘴邊也說不出來了。
低頭看了眼自己腰側被咬濕的衣料,易和光半是調侃半是緩和着氣氛,扯着衣角轉着身,好讓嚴一檸将他自己的傑作看得一清二楚:“你瞅瞅,自己就跟小奶狗一樣,還好意思掉眼淚。”
“你才是狗呢!你個癞皮狗!大野狗!混蛋狗!”
被人說是小狗的嚴一檸,氣不過,又要沖過去朝着壞人的胳膊大臂上來一口。
還沒沖過去就被林愛霞眼疾手快地攔下來,感慨,兩個大小夥了,居然吵架比她沒上學的兄弟更幼稚。
眼瞅着嚴一檸剛才吵架沒超赢,剛收回去的眼淚花又開始在眼窩裡打轉,泫泫欲泣,哄慣小孩的林知青也忍不住将人攬到自己身邊來安慰。
用着有些粗糙的手幫嚴一檸擦着眼角的眼淚花:“哎呦,看把我們嚴知青說得委屈的,眼淚花都往下掉,不難受不難受,有啥事,姐幫你撐腰。”
“他打我屁股,怎麼能打我屁股呢!”
有人主持公道後,嚴一檸當即就癟着小嘴告着狀,其實他還想再多控訴這動作對他來說有多下流,可話到嘴邊檸檸又咽下了,他不想把人說得太壞。
“是是是,這怎麼能打病号的屁股呢!這屁股後面可是打了退燒針的,這會指不定多疼呢,易知青你也真是的,幹嘛欺負病人呢。”
林愛霞也不負所托,連忙站在統一戰線,讨伐着壞人。
這幾句安慰說下來句句都落進嚴一檸的心坎裡,連連點頭,怪不得他覺得自己睡起來屁股有塊肌肉很僵硬,不舒服呢。
原先還以為是自己躺久了呢,被林愛霞這麼一提醒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打屁股針了。
得知真相後的嚴一檸更憋屈了,往日自己要是打了屁股針,家裡人都恨不得背他走路生害怕他更難受了,可這壞蛋倒好,反而讓他痛上加痛了,這怎能讓他不生氣呢!
看着打自己屁股的罪魁禍首,檸檸的大眼睛裡全是憤怒的小火花,看着易和光望過來,更是重重一哼來表示自己的态度。
“那是你吐我口水在先,怎麼,現在又忘記前因後果啦?”
兄弟之間鬧脾氣,居然要外人來調解,這一點讓易和光有些不爽,更别提看着靠在林愛霞懷裡的小弟了,真是咋看咋不爽。
“再說了,你屁股上那麼多肉,我那幾巴掌能把你拍出什麼毛病來。”
林愛霞還沒來得及勸架,被當面評價自己小屁股肉肉多的嚴一檸就羞得坐不住了,小臉蛋唰得就紅了,跟嫩桃似的。
小屁股圓潤這種話是能當着這麼多人面說的嗎!
真是,真是不知廉恥呢!果然是臭男人!
“你!你你你!”
氣得嚴一檸話都不會說了,指着易和光的小手指都氣得發顫。
可易和光還不覺得危險将至,隻是看着檸檸這般氣炸的模樣有些好笑,覺得這腦袋上的小卷毛都要給人氣直了,忍不住多逗弄兩句。
“我我我,我又怎麼了,小結巴!”
“我要咬死你個臭流氓!”
嚴一檸說不過就要沖過去幹架,可還沒跑出去就被身後的林知青給攔腰抱住往後扯。
原本檸檸這小身闆落水後就沒啥勁,在力氣方面比不過易和光,也同樣比不過常年下地幹活的林愛霞,被人攔腰抱着往回扯,就後仰着摔進林知青的懷裡。
這原先不摔還好,嚴一檸還是那個懵懵懂懂的小哥兒。
可是這一摔過後,嚴一檸就算再想忽視也忽視不了了。
他有些驚詫地扶着手邊的鐵架床爬起來,轉頭看着林愛霞的眼光不由帶上一層疑惑濾鏡,含水量充足的雙眸對視之間就傳達出主人濃濃的疑惑。
原本在他第一次醒過來時,雖然就見到了護士小姐姐,可人家身穿寬松白大褂,這身體特征都被包裹在衣服裡毫不顯眼,當時昏昏沉沉的嚴一檸自然不會察覺到兩人之間身體構造有何不同。
再次醒來看見的知青小姐姐,上身穿着掐腰灰藍襯衫,雖然有些寬松,但也能從衣服包裹下看到大緻的身材曲線。
可素來不曉得女性知識的嚴一檸自然不會對此有什麼異議,畢竟就算是掐腰襯衫,但基于當下大環境,也是趨于中性裝扮,不凸顯女性魅力,隻以為林愛霞上半身有些顯壯才會如此。
可現在,嚴一檸無法忽視這份驚訝,甚至心中第六感不停地拉響警報,告誡他整個世界好像有些不同。
這份驚訝從内裡催化成焦躁,都彙聚在腦袋裡,讓嚴一檸都忘記了要跟壞人流氓幹架,隻是騰出神來上下打量着林愛霞。
原本林愛霞被撞胸口後疼得直咧氣,但面前兩個大小夥站着看呢,她也不好意思上手平複疼痛,更沒有指責嚴一檸的意思,畢竟人家小夥也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倒吸幾口氣,壓住悶痛後,林知青擡頭準備繼續勸架,就看着自己旁邊的嚴一檸瞅着自己,一副見到鬼的模樣,林愛霞納悶,難道自己方才疼得五官變形了嗎。
“嚴一甯,你咋的了?咋瞅着我不說話啦,就跟沒見過我一樣。”
倒還真有可能從未見過,嚴一檸盯着人有些遲滞,但方才林知青對自己都還不錯,所以小家夥沒有藏着心裡話,半是坦誠半是遲疑地問:“你,胸口怎麼腫得這麼大呀?是不是生病啦,我知道有人得腫瘤後會這樣,就想着,你會不會也是生病啦?”
這話說得,說話的人還沒得覺有什麼不對勁,在場聽得人倒是反應更大了。
嚴一檸這小疑惑說出來,易和光哪還顧得上跟他調侃鬥嘴呀,隻覺得自己方才逗弄過頭了,現在好了,真闖禍了。
連忙上去就将嚴一檸推到床邊坐着,自己則橫在兩人之間。
也不怪易和光反應大,也不看看現在什麼年頭,真要是追究起來,這嚴一檸少不得去看守所逛一圈。
“你他娘瞎說什麼呀!你小子咋敢說這種胡話,還不快給人道歉!”
易和光忍不住語氣中帶這些兇意,但這也是沒辦法,至少要給人家姑娘一個認錯态度呀。
可這世界的基礎法則,初來乍到的嚴一檸不知道呀,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也從沒有人跟他解釋有一個世界是從未出現過小哥兒呀。
所以嚴一檸被推得一踉跄後,因這粗魯對待有些委屈:“可我沒說錯呀,正常人誰胸口腫那麼高,我們總不能違疾忌醫呀。”
檸檸隻以為是别人嫌棄自己烏鴉嘴呢,所以最後半句說得小心。
原本嚴一檸不說還好,一說林愛霞就被臊得臉發紅從臉一路紅到脖圈裡,這臉上原本有些高原紅,此刻倒是紅成一片分不清了。
被檸檸無意說出口的言語弄得尴尬不已,林愛霞都不曉得這雙胳膊該怎麼抱着,可嚴一檸還不以為然,一雙眼睛無辜地瞅着他們,頓時心裡有種好心全做驢肝肺的憤怒。
林愛霞也不打算讓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指着嚴一檸的鼻子大罵:“好你個嚴一甯,虧我還覺得你人長得乖順,可沒想到你這人心裡如此下流,虧我還跑遍醫院給你找書,可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
說着,林愛霞就轉頭拿起自己擱置在一旁的書本,劈頭蓋臉地砸向嚴一檸:“看你娘的狗書吧,虧你還是個文化人,真是把書念進狗肚子裡,都不曉得自己就是從女人肚皮裡養出來的了,說出這種混賬話!”
今天連續被兩個人給揍了的嚴一檸,此刻被劈頭蓋臉的一砸,這書剛巧打在他的鼻梁上。
可他顧不上酸楚到要掉眼淚的鼻梁,腦袋裡反複回放着林愛霞方才的話,什麼叫做忘記自己也是女人肚皮裡養出來的呢?
嚴一檸直覺這話語在說着生命的孕育,這讓他更疑惑了,這人不都是由哥兒孕育的嗎?怎麼又變成女人了呢。
而女人又是什麼呢?
他還來不及發問,掉落在自己面前的書本不偏不倚正好攤在他面前,眼睛不由自主地被書皮封面上的大字吸引。
橫平豎直,端端正正寫着《産婦産後護理》,方方正正的方塊字,拼湊在一起時,嚴一檸有些恍惚。
很奇妙,漢字就是這麼奇妙,縱使嚴一檸從未見過‘婦’字,但結合前後文字與語境,他瞬間在這混亂的場合明白了所有。
結合這幾天的遭遇,嚴一檸心裡頭突然騰起一絲荒謬的猜想,可這思緒跑得太快,讓沒抓住。
心跳加速、手腳發麻之下,嚴一檸抱着驗證的心态翻開懷中的書,企圖在密密麻麻的字眼當中尋求着自己的答案,那個荒謬不被自我認可的答案。
這書砸過來的太快,易和光伸手攔都沒攔住,瞅着嚴一檸白嫩秀氣的鼻梁上被書脊磕出來的紅痕,有些心疼,但又不能指責林知青,畢竟人家也沒錯。
隻能坐在嚴一檸身邊,一邊上手觀察着痕迹,一邊給林知青說好話:“林知青,你先坐下吧,這小子準是頭睡懵了,說錯了話,你放心一會我一定好好教育他,讓他給你道個歉。”
“最好是。”
林愛霞縱使再生氣,可那書都扔了,再跟病人置氣也不好,索性壓着火氣坐在一旁。看着嚴一檸翻着自己找來的那本書,低頭不語,更郁悶了。
“看再多書有什麼用,還不是不曉得自己從哪冒出來的,就該下鄉勞動,磨磨你們這些所謂知識分子的性子。”
現在倒是将方才的場景反過來了,易和光坐在一旁,低着頭湊着腦袋在嚴一檸臉側看着那道痕迹,白色的腫脹過去漸漸顯露出紅色的血痕,瞅着應該是破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