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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望海潮(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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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由此産生的怨恨和痛苦。

害我喪生者,皆有所恨。

那麼恨天嗎?要戮天嗎?

招緻遺憾者,皆有所願。

那麼求道嗎?就能如願嗎?

醒來之後,李良玉吐了血。

站到登仙梯前,夢中所發生的事情,又變成了眼前的噩夢。

是的,她可以邁出第一步。

這裡沒有宋端帝,也沒有海龍,但是卻有無形的天道,卻有她戰勝不了的心魔。

所有人都走在了她前面,而她隻能眼睜睜地看着。

那一瞬間,她忽然想到了煉氣成功的那天晚上,白雲院長對她所說的話。

“有時候聰明反而是有害的,淡泊也是有害的,就算是堅持,錯了方向也是有害的。你會失去信心,早早接受不屬于世間的真理,更缺乏動力前進。”

李良玉敗了,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踏出一步,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她,所有人都散去了。

她還呆呆地站在登仙梯前,看着她無法跨越的天塹橫溝。

便也就倒在了第一關的山門初試。

後面,同樣失意的王弗,崔選回來了,她依然沒有把自己的心事,跟任何人說。

隻是在連綿的雨天,時常撐着一把傘在登仙梯下面站着。

階梯是濕的,路是濕的。傘下的人,心是濕的。

重複着失敗,重複着當日的夢魇。

她似乎看清了什麼東西。

又什麼也沒有看清。

唯一成為定局的事,就是她沒有考上太華劍派。

前面的路該怎麼走?

她還能走嗎?所有事情并不像砍柴燒水一樣簡單,她疑心自己選擇了一條走不通的路。

但路就擺在那裡,不走又如何呢?

對于所有的落選弟子來說,仙緣鎮已經變成了一個傷心地,不值得他們逗留絲毫,越早離去越好。

于是這一天,所有外來的船都要離開。

仙源鎮依然是那個仙源鎮,就算是在煙雨蒙蒙之中,山河也沒有絲毫動搖。

崔選說:“沒關系回到書院,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李良玉卻望向了另一艘船,像是上天特意安排停泊于此的另一艘船。

那不是帶她回宋國即墨的船。而是一艘運載雜役去山上、簡陋的烏篷船。

兩條路擺在她的面前。還是說表面上是兩條路,實際上是一條路,甚至根本就沒有路?

等得有些不耐煩的王弗,從“望海潮”的船艙裡出來,“走吧,别耽誤時間了。”

走吧,要回去的自然是宋國。是書院。

但回去做什麼呢?她從未做過回去的準備和設想。

崔選知道李良玉心中有執念,勸慰道:“我們還年輕,十年之後再上來也是一樣的。”

十年之後,不知為何這個詞,像是一道閃電擊中了李良玉。

十年之後一切事物會變得更好嗎?從這裡離開一切事物會變得更好嗎?

她似乎能一眼看到,回到宋國之後的十年。

于是,莫名的沖動讓李良玉丢掉了傘,就像那個絕望的雨夜,她從父母身邊逃離一樣。

昔日重現,她是那個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鼓足勇氣,走向那艘烏篷船,跟船上的人搭話。

崔選和王弗在聽清李良玉意思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他們看着她,像看着一個神志失常的人似的,但還是盡同窗之誼,勸阻她,将她拉回正道來。

兩個人所提供的理由也各不相同。

王弗反應最為強烈,看她的眼神幾乎有些憎惡了,“考不上太華劍派,做不了内門弟子,你你就去做雜役,這像什麼話,成什麼樣子!太華劍派值得你這樣嗎?就算你丢得起這個人,太微書院也丢不起!”

她想将李良玉拉起來,她不願意她去求别人,不願意她去跪别人。

這世間哪有舍棄尊嚴也要得到的東西呢。

但對于李良玉來說,這件東西是存在的,如果良玉還活着,為了救好友的性命,她不惜一跪。

而現在她跪下來,求别人的理由則是……

崔選也在勸她,“要求仙問道,不止太華劍派一條途徑,我不相信我們下了山,回到宋國太微書院,我們就成不了才,做不了我們自己想做的事情。”

李良玉卻擡起頭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說得對,但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這就是我想要走的路,我想成為我自己,所以我注定不能回去。”

那一刻的眼神對視。

忽然産生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崔選一瞬間明白了什麼,她不知道李良玉是怎麼落選的,又經曆了哪些挫折和心理掙紮?但是他知道,她的願望從來沒有變過。

她打心底不願意回到宋國,不願意回到宋國太微書院,就算那裡有對她很好的先生和師兄。

她也不願意回去,就算留在太華劍派做一個卑微的雜役,或者離開太華劍派,做一個随波逐流的普通人。

這是她成為她自己的路,雕刻她自己的路。她最初就說過的,她是誰,和太微書院無關。她現在就在踐行這個承諾。

于是崔選放了手。

王弗也看出了李良玉眼中的堅決,就算她瘋了,她也是個執着的瘋子。

隻能哀其不幸,怒其瞎争道:“你這樣做,書院所有的人都會覺得很失望。你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以後你怎麼回頭?”

“那便不要回頭。”

希望是所謂有,所謂無的。

意義更是付諸在上面,是最令人痛苦之事。那便不要意義,不要怨,不要道,不要恨。

要自己。

随着李良玉上了那一艘烏篷船。

管事人倒很高興,白撿一個勞動力,但聽明白了他們争吵的邏輯之後,笑道:“你們太微書院的弟子有什麼了不起?挑水、澆花、剪枝、養育靈植這種事,還不是一樣要有人做,為何做不得?”

王弗眼睜睜看她,和這樣一群市井之民混在一起,憤而不言,走回了船艙。

阿鲲大叔似懂非懂,隻是在渡口旁邊的小攤上,趕緊買了一袋青棗,遞給即将和他們分開的李良玉。

兩艘船終究要駛向不同的方向。

兩批人終究要走向不同的道路。

微動漣漪。

一艘船上行,一艘船下行。

站在“望海潮”船頭的崔選,一直遠眺到,終于看不見那一艘上行的船。

也許李良玉是對的,也許是錯的,但那有什麼關系呢?她選擇了她要選擇的那條路。

而坐在烏篷船上的李良玉,在一群常年幫工的大人之間,顯得格外得渺小瘦弱。

“是因為沒有通過仙緣大會,才想去做雜役的孩子嗎?”

“再等十年,未嘗不可。”

“十年可是非常漫長的時間。”

那個管事人也就是船長,從李良玉粗布口袋裡拿走一個青棗,一邊吃一邊笑着道。“我之前也見過幾個,像你一樣落選轉去做雜役的孩子,不過你的年紀是最小的。十年嗎?去哪不是修道呢?”

他吃完了青棗,将核丢進了水裡,又開始快活自得地劃船槳,“不過要是小虛峰不肯收你做雜役,那你也不能怪我!”

李良玉抱着阿鲲大叔給她的青棗。

看着船外的美景,心顫不已,後面她還要經過四洲奇觀的水幕大陣,經曆與當時舉薦弟子相仿的心情。

如果前日她能通過山門初試,她便能更早地看到這一些,現在卻是以另一重身份,在另一個時間:

——看到山雨過後,天空和群山,都被洗淨。

這連綿不絕的雨,或許對人來說是煩惱,對天地來說,确實是常态。

自然之态就是。

不求雨。

也不求雨停。

李良玉因重大打擊,而瀕臨破碎的煉氣境,終于在此刻重新凝聚,小得圓滿,到達三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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