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由此産生的怨恨和痛苦。
害我喪生者,皆有所恨。
那麼恨天嗎?要戮天嗎?
招緻遺憾者,皆有所願。
那麼求道嗎?就能如願嗎?
醒來之後,李良玉吐了血。
站到登仙梯前,夢中所發生的事情,又變成了眼前的噩夢。
是的,她可以邁出第一步。
這裡沒有宋端帝,也沒有海龍,但是卻有無形的天道,卻有她戰勝不了的心魔。
所有人都走在了她前面,而她隻能眼睜睜地看着。
那一瞬間,她忽然想到了煉氣成功的那天晚上,白雲院長對她所說的話。
“有時候聰明反而是有害的,淡泊也是有害的,就算是堅持,錯了方向也是有害的。你會失去信心,早早接受不屬于世間的真理,更缺乏動力前進。”
李良玉敗了,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踏出一步,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她,所有人都散去了。
她還呆呆地站在登仙梯前,看着她無法跨越的天塹橫溝。
便也就倒在了第一關的山門初試。
後面,同樣失意的王弗,崔選回來了,她依然沒有把自己的心事,跟任何人說。
隻是在連綿的雨天,時常撐着一把傘在登仙梯下面站着。
階梯是濕的,路是濕的。傘下的人,心是濕的。
重複着失敗,重複着當日的夢魇。
她似乎看清了什麼東西。
又什麼也沒有看清。
唯一成為定局的事,就是她沒有考上太華劍派。
前面的路該怎麼走?
她還能走嗎?所有事情并不像砍柴燒水一樣簡單,她疑心自己選擇了一條走不通的路。
但路就擺在那裡,不走又如何呢?
對于所有的落選弟子來說,仙緣鎮已經變成了一個傷心地,不值得他們逗留絲毫,越早離去越好。
于是這一天,所有外來的船都要離開。
仙源鎮依然是那個仙源鎮,就算是在煙雨蒙蒙之中,山河也沒有絲毫動搖。
崔選說:“沒關系回到書院,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李良玉卻望向了另一艘船,像是上天特意安排停泊于此的另一艘船。
那不是帶她回宋國即墨的船。而是一艘運載雜役去山上、簡陋的烏篷船。
兩條路擺在她的面前。還是說表面上是兩條路,實際上是一條路,甚至根本就沒有路?
等得有些不耐煩的王弗,從“望海潮”的船艙裡出來,“走吧,别耽誤時間了。”
走吧,要回去的自然是宋國。是書院。
但回去做什麼呢?她從未做過回去的準備和設想。
崔選知道李良玉心中有執念,勸慰道:“我們還年輕,十年之後再上來也是一樣的。”
十年之後,不知為何這個詞,像是一道閃電擊中了李良玉。
十年之後一切事物會變得更好嗎?從這裡離開一切事物會變得更好嗎?
她似乎能一眼看到,回到宋國之後的十年。
于是,莫名的沖動讓李良玉丢掉了傘,就像那個絕望的雨夜,她從父母身邊逃離一樣。
昔日重現,她是那個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鼓足勇氣,走向那艘烏篷船,跟船上的人搭話。
崔選和王弗在聽清李良玉意思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他們看着她,像看着一個神志失常的人似的,但還是盡同窗之誼,勸阻她,将她拉回正道來。
兩個人所提供的理由也各不相同。
王弗反應最為強烈,看她的眼神幾乎有些憎惡了,“考不上太華劍派,做不了内門弟子,你你就去做雜役,這像什麼話,成什麼樣子!太華劍派值得你這樣嗎?就算你丢得起這個人,太微書院也丢不起!”
她想将李良玉拉起來,她不願意她去求别人,不願意她去跪别人。
這世間哪有舍棄尊嚴也要得到的東西呢。
但對于李良玉來說,這件東西是存在的,如果良玉還活着,為了救好友的性命,她不惜一跪。
而現在她跪下來,求别人的理由則是……
崔選也在勸她,“要求仙問道,不止太華劍派一條途徑,我不相信我們下了山,回到宋國太微書院,我們就成不了才,做不了我們自己想做的事情。”
李良玉卻擡起頭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說得對,但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這就是我想要走的路,我想成為我自己,所以我注定不能回去。”
那一刻的眼神對視。
忽然産生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崔選一瞬間明白了什麼,她不知道李良玉是怎麼落選的,又經曆了哪些挫折和心理掙紮?但是他知道,她的願望從來沒有變過。
她打心底不願意回到宋國,不願意回到宋國太微書院,就算那裡有對她很好的先生和師兄。
她也不願意回去,就算留在太華劍派做一個卑微的雜役,或者離開太華劍派,做一個随波逐流的普通人。
這是她成為她自己的路,雕刻她自己的路。她最初就說過的,她是誰,和太微書院無關。她現在就在踐行這個承諾。
于是崔選放了手。
王弗也看出了李良玉眼中的堅決,就算她瘋了,她也是個執着的瘋子。
隻能哀其不幸,怒其瞎争道:“你這樣做,書院所有的人都會覺得很失望。你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以後你怎麼回頭?”
“那便不要回頭。”
希望是所謂有,所謂無的。
意義更是付諸在上面,是最令人痛苦之事。那便不要意義,不要怨,不要道,不要恨。
要自己。
随着李良玉上了那一艘烏篷船。
管事人倒很高興,白撿一個勞動力,但聽明白了他們争吵的邏輯之後,笑道:“你們太微書院的弟子有什麼了不起?挑水、澆花、剪枝、養育靈植這種事,還不是一樣要有人做,為何做不得?”
王弗眼睜睜看她,和這樣一群市井之民混在一起,憤而不言,走回了船艙。
阿鲲大叔似懂非懂,隻是在渡口旁邊的小攤上,趕緊買了一袋青棗,遞給即将和他們分開的李良玉。
兩艘船終究要駛向不同的方向。
兩批人終究要走向不同的道路。
微動漣漪。
一艘船上行,一艘船下行。
站在“望海潮”船頭的崔選,一直遠眺到,終于看不見那一艘上行的船。
也許李良玉是對的,也許是錯的,但那有什麼關系呢?她選擇了她要選擇的那條路。
而坐在烏篷船上的李良玉,在一群常年幫工的大人之間,顯得格外得渺小瘦弱。
“是因為沒有通過仙緣大會,才想去做雜役的孩子嗎?”
“再等十年,未嘗不可。”
“十年可是非常漫長的時間。”
那個管事人也就是船長,從李良玉粗布口袋裡拿走一個青棗,一邊吃一邊笑着道。“我之前也見過幾個,像你一樣落選轉去做雜役的孩子,不過你的年紀是最小的。十年嗎?去哪不是修道呢?”
他吃完了青棗,将核丢進了水裡,又開始快活自得地劃船槳,“不過要是小虛峰不肯收你做雜役,那你也不能怪我!”
李良玉抱着阿鲲大叔給她的青棗。
看着船外的美景,心顫不已,後面她還要經過四洲奇觀的水幕大陣,經曆與當時舉薦弟子相仿的心情。
如果前日她能通過山門初試,她便能更早地看到這一些,現在卻是以另一重身份,在另一個時間:
——看到山雨過後,天空和群山,都被洗淨。
這連綿不絕的雨,或許對人來說是煩惱,對天地來說,确實是常态。
自然之态就是。
不求雨。
也不求雨停。
李良玉因重大打擊,而瀕臨破碎的煉氣境,終于在此刻重新凝聚,小得圓滿,到達三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