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兮厭恨他這副雷打不動的樣子。
即便是她開始号啕大哭,他也一字不說,他為什麼這樣做,甚至連個解釋也沒有!
倘若她再這麼被他拖着耗下去,那便再也救不了她想要救的人。
既然何由徹暫時傷不了她,可他仍答應黛窈取芙苡性命,如若玥兮此刻前去救助芙苡,看到了何由徹,等那時将他殺個挫骨揚灰也不遲。
料到沉默黑衣人會提前掣肘,玥兮便威脅:“你要是再阻止我想做的事,我就當場割喉自戕,死給你看!”
此話說得倒是铿锵有力,與方才徒勞的又哭又罵反差甚大。
話音一落她便徑直離開,時不時感應後方黑衣人動靜,令她驚駭的是,他竟并未跟上前來。
玥兮便膽大了些,從慢走變成小跑,逐漸逃離黑衣人的視野。
午時一刻,日懸穹頂,酷熱陽光有如實質,灼燒石地。
奔走了許久,玥兮還是沒發現黑衣人跟上前來的蹤影,看來适才的哭鬧和威脅果真奏效。
這一片林地似是狩獵場,不見人影,隻有發出窸窣聲響的小獸小心翼翼地潛伏在灌木林中。
蓦地,遠處一男聲傳來:“頌神女今日怎的雅興大發前來狩獵?真是巧了,我也正好來到此地,不知有無榮幸能和頌神女一同打獵。”
“我看并非巧合,别以為我不知,你是故意一路跟着我的。”答話的女聲袅袅,語調清婉中帶着英氣。
這應當便是頌凰神女。
于玥兮而言,這還當真是湊巧中的巧合。叫她在這個時辰撞見頌凰神女,不是否極泰來還能是什麼?
殺了她。
心底隐隐的聲音倏地在玥兮腦海回蕩,邪念愈發不可控,行随心生,她花盡全力在掌中凝聚出三尺冰錐,一個箭步向頌凰神女沖去。
“别想傷我娘!!”
身體猛地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抓住,玥兮驚忙轉頭,黛窈死死地攥緊自己的胳膊,紅焰從她手中緩緩冒出,玥兮隻覺渾身血脈偾張,熱流奔湧,心髒劇烈亂撞,全身被鎖死般,絲毫不能動彈。
玥兮怒罵:“給我撒手!難道就允許你連通何由徹弒我母親,不允許我殺你娘嗎?!”
黛窈嗤聲:“你好歹毒的心,為了一己私欲,甘願犧牲别人作為你救人的代價!”
“彼此啊,黛二小姐!我父我母原本伉俪情深,頌凰堂堂一天國神女居然踐踏身段前來攪和,做第三者!如今你為達目的踩踏别人的屍體,還有什麼資格斥責我自私?”
黛窈眼眶發紅,“你……你别說了!我隻是想要我娘,隻是想要我娘而已!”
玥兮冷哼,“就算你現在護得了你娘,後世無論有無人幹涉,她還是會殒身!早死還是晚死,她都會死!”
“住口——我不許你這麼說我娘!!”黛窈喊得撕心裂肺,下一刻便大哭起來,心房傳來一陣刺痛,窒息又恚恨。
她面上水光粼粼的可憐樣,倒真像個隻要母親的孩子,玥兮有一瞬間的難過,她正處氣頭上,恍惚覺得自己是否真的把話說重了。
黛窈含着一把涕淚,哽咽道:“黛玥兮,日後你定會為你這張毒嘴說出來的話付出代價!我不好過,你也别想好過!”
話音方落,她攥緊玥兮,手臂向上一提,猛升天空,玥兮隻覺一陣頭暈目眩,侵肌裂骨的冰冷伴随尖銳風聲,如箭般刮得她表皮皲裂。
複睜眼時,周圍不再是狩獵的叢林景觀,而是幽異的漩渦氣流中,混濁而壓抑。
黛窈仍是死死扣牢玥兮,風聲太大,她幾乎扯着嗓子大叫:“黛玥兮,你不是想救你娘和泠羽還有缥缈嶼鹭雲洲的朋友嗎?那我偏不如你意!”
“你要做什麼——”
玥兮正欲甩開黛窈,卻死命也掙不開,颔首一望,竟發現,她們兩人的手竟完完全全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起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安慰自己可能是風塵遮目而看錯,可當她閉眼,再睜眼時,竟發覺自己和黛窈的手臂也吸在了一起,臂上傳來詭異的熱痛,如煅燒靈魂的惡火,即将被擰碎。
她驚駭地望向黛窈,後者笑得一臉陰險,并無如她一般驚詫。
五内靈氣仿若再也抑制不住躁動,磅礴洩出,伴随通體散發耀眼金光,封印在她體内的十三片金鱗,刹那間一飛沖天。
***
風哨漸起,鼓樂齊鳴。
滄濯正式登入大堂進行登基儀式。眉目煥然,龍袍錦紋繁複,于日照之下熒熒發亮。衆仙衆神的目光緊随其身影,敬畏的神情下隐藏了各種複雜心緒。
泠羽也正好在此時踏入天牢受刑場,四肢栓鍊,頭頂天雷隐秘在墨雲中,滾滾作響,似是随時霹靂而下,既鈍然又兇戾。
龍座上天帝儀态莊嚴,默不作聲地注視滄濯步步向前走來。
正當此時,嚣張霸道的陰風穿入堂中,來勢狷狂,尖銳呼嘯聲逼得堂内各神客仙官不住掩耳,天穹直接暗了一個層次,當席卷的細碎黑末化身一修長人影,所有在場神仙倏地單抽一口涼氣。
滄濯聞勢,面目幾不可察地扭曲一瞬,正怒有人刻意攪混他的登基慶典,但等他反身看清那不速之客的面容時,不由怔了一怔。
此刻不可亂了陣腳。旋即他恭敬一笑,卻語調森寒:“冥君不請自來我登基儀式,還仗勢洶湧,真叫吾等惶恐。倘若君并無他事,還請一旁落座,切莫擾了貴賓雅興,等慶典過後你我再把酒絮談。”
紀望寒面不改色,忽略了滄濯這一套說辭,開門見山單刀直入道:“聽聞前幾日,大殿下私自為我界兩冥獸降罪,受之以數百道天雷。本君還請問大殿下,天國何時有如此強悍的本領,管到我冥域事務來?”
大堂一片死寂。早聞紀望寒這個新一任冥君出言不遜,如今一看,他将話題直接上升到冥域和天國,分明将滄濯的退路賭死,真真不好惹,不好惹。
滄濯面部顯而易見地陰冷了幾分,額頭青筋突了突,若此時不給自己一個台下,紀望寒必定會将大堂翻個天,毀了他的登基慶典。
他遂揚聲道:“君說笑了,冥域事務自然由冥君管轄,人也不例外。吾自會遣人放了泠羽。”
紀望寒面無表情道:“希望大殿下及時兌現諾言。”
言罷,他再度化作一股陰風,呼嘯而去。
衆神皆松了口氣。
天穹恢複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