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此次壽宴是大辦，但呈現出來的效果，比小辦還要更加草率。

不過即便如此，天國衆侍從還是盡力地營造出歡慶氣氛，為各仙家神官安排入座，上上下下忙裡忙外。

依照天尊壽宴曆年來的規制，天國君主在出席宴會之前，需飲盡一杯壽靈酒，寓意天尊于新歲之年能夠龍禦九天，千秋鼎盛。

巳時至，鑼鼓響。泠羽在寝殿已換好衣袍，一旁的侍從端來一酒杯，呈遞至他面前。

“陛下，請飲壽靈酒。”

泠羽掃了一眼杯盞。酒水不似平常的酒，其中嘈雜點點星狀之物，上方升起袅袅白煙，是專屬酒的醇香。他并沒很快接過，記得壽宴之前，玥兮曾囑咐過他不要輕易服用别人呈上來的飲食。侍從又說了一遍，礙于祖傳規制，他隻得接過，在其他人的盲區内，将酒水悄悄倒出。

應付完了壽靈酒，他便正式從寝殿出發，前往大殿堂。

這個時候的殿堂内，仙客雲集。幾個神族有說有笑，基本上是普遍的寒暄，暫時從公事中抽出，聊聊家常，或是各自給天尊備好的壽禮，等等。

鑼鼓又是綿長一響，立于大堂門兩側的神侍揚聲高喊：“陛下到——”

殿内霎時之間安靜下來。他們面面相觑，望見高高的殿堂門外，一颀長銀白色身影漸行漸近。他步履沉穩，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自帶重量，仿佛萬物都随之凝滞。眸光兩點深如寒潭，顯得冰冷凜然而不可犯，目不斜視地從雲地上走過，所到之處刮過一陣涼飕飕的微風，氣場強盛，無形的威壓令在場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他們齊齊跪拜，同聲：“拜見天帝——”

泠羽于龍座前落座，淡淡地擡手示意衆神免禮。

衆神衆仙各自歸座。一時間殿堂内悄然無聲得有些不正常，主持之人正要上前開口，突然殿外一神侍聲音傳來： “兩位神君，請出示你們的請帖。”

隻見兩個身段挺拔的人定身在大殿門前，豐神俊朗，氣質非凡，正是司徒神君與谷堯神君。

方才那神侍話一出口，司徒神君訝然道：“本君本就在天帝座下擔任天國壬部掌事，陛下生辰，我們前來壽宴豈非天經地義？”

神侍低聲道：“神君有所不知，非有請帖之人不得赴宴，這是曆年天尊壽宴的規制，還請神君見諒。”

座下立馬有幾位神族開始竊竊私語。天尊壽宴，那兩個堂堂天國神官，竟然沒有請帖！

若非天帝本意，天國十位主事神官不可能會有請帖遺漏。

難道天帝和這兩位神官，已然生了嫌隙？

谷堯神君嗤笑，“怎麼見諒？本君和司徒神君來都來了，難不成你一個小小神侍要将我們拒之門外？”

神侍面露難色，“如果神君能拿得出請帖，在下立馬招待二位落座。”

谷堯面容冷硬：“我們沒有請帖。”

司徒神君立馬暗中拽他袖口，示意他噤聲。他微微側了個身，面朝坐在殿堂遙遠盡頭的泠羽，笑了笑，說道：“本君倒是覺得，陛下隻是近日處理諸事較多，精力不足，不慎将我二人遺漏了而已。隻要陛下松口，就能将屬下和谷堯一同進入赴宴，陛下您說，是不是？”

神侍說不出話了，将目光投向泠羽。

在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一言不發。

“啪嗒”一聲，衆人一驚，朝聲源方向望去。卻見是一個老仙君，他已飲畢三壺酒，此刻滿身醉态，他酣紅着臉抱歉地笑了笑，“酒杯太滑，讓各位見笑了。”

隻是一件小事，大家都不甚在意，各自默默地回過頭，将視線重新投在泠羽和兩個神君之間。

泠羽冷冷注視那二人，半晌後才輕聲道：“放他們進來。”

神侍隻得不再多言，畢恭畢敬地招待司徒神君和谷堯神君入座。

以往此時便開始賓客獻禮，但現下卻無人敢動，全場一片靜默。一仙君左右張望，覺氣氛尴尬，便首先起身，面向泠羽行揖道：“小仙謹奉微物，願陛下福如東海長流水，還望陛下不嫌。”

說罷便召喚随從呈上壽禮。

另一神官見狀，也開始起身緊随其後，道出“薄禮一份，略表心意，望陛下笑納”後，匆匆獻上自己的賀禮。其他神族仙官也紛紛湧出，一個接一個地呈遞賀禮，他們嘴裡快速地說完寥寥幾個祝福之詞，例行公事般應付幾下便立馬坐回原位。

泠羽淡淡地掃了一眼他們呈遞上來的壽禮，便吩咐神侍将它們放在一旁。

他們自稱送出去的賀禮為“薄禮”“微物”，還真不是自謙。

那些壽禮極為簡陋，光是随便一家凡間邊緣村鎮地攤貨都能找到。不少的賀禮甚至積了灰，一看便知是送禮之人在自家倉庫裡随便搜出的幾個陳年舊物。更加荒缪的幾個禮品，像是在路邊随便撿到的垃圾一般，隻為随便應付幾下壽宴，不至于空手而來罷了。

不似先帝符津在位時，仙家神族在壽宴送什麼東西，都需擠破頭腦絞盡腦汁，各個都争先恐後地想要為天帝送出天底下最好的壽禮。

而如今這副情形，敷衍得像是在比較誰比誰送出去的垃圾更多。

一道聲音乍然響起：“你們也太沒誠意了些。就這些禮品？簡直就是玷污了陛下。讓我在地上撿一個都比這些東西好。”

說話的是司徒神君。

不少仙家聞言臉紅，有些無地自容地低下頭，有些則朝他怒目而視，有些則冷冷瞥他一眼，司徒神君都從容受之。

他站起身，朝泠羽拱手道：“陛下若是不介意，請允許小神帶來一曲歌舞演奏，望陛下不棄。”

說着他便默默退到一旁。

人未至而聲先至，一首天國民間名曲悠揚響起，随之迎面飄來的，是衣着五彩缤紛的舞女，成群地懸在半空中，随韻律一齊飄搖、舞動。她們笑靥淺淺，姿色極為鮮豔奪目，在場所有仙官神君皆看呆了眼，不過最屬引人入勝的，是在一旁彈奏古琴的樂女。從她指尖流淌而出的琴音似微風拂林，又似置身幽谷之中，如聽仙樂耳暫明。

衆人如癡如醉。司徒神君和谷堯神君面不改色，時不時觀察泠羽的反應。

泠羽看上去不太舒服，閉上了眼，右手揉捏額頭，眉頭越皺越緊。

司徒神君立馬對衆舞女說道：“停。你們退下。”

那恍若有魔力的琴音戛然而止，舞女的舞姿刹那間定格住，而後像傀儡木偶般，僵硬地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