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笑了一聲:“裴貴人今日的心思,瞞不過哀家,無非是想隐晦地将貴妃供出來。她不出此舉,哀家也自會查清。此事□□是貴妃所為,但她,也脫不了幹系。”
說及此,太皇太後的眼中閃過一道寒光:“玉石再怎麼蹦哒,也不過是楸枰上的一顆棋罷了。哀家能擡舉她,也随時能棄了她。”
暮雲漸漸遮住了銀月,光芒逐自晦暗了下去。太皇太後的臉上忽明忽暗,深意難辨。
屋外的冷風嘯轉着嘶号,行之蕭蕭,烈烈入耳。連綿了數日的大雪雖已停了,卻比雪時還要冷。北朔從宮巷長驅,拍打着宮人的面龐,更覺竹笞般剜痛。眼見周遭沒人時,也不顧了宮儀,裹緊見衣襟,邁快了腳步,近于小跑了起來。
而慈甯宮内卻全然不同于殿外之景。地下的火龍燒得正旺,堂中的香爐也冒着袅袅的紫煙,室中的熱氣盡驅了寒意,居于其中,竟不覺凜冬之時。
公西韫走進殿中,即有宮女上前福了身給他取了身上披着的墨玉金夔繡玄狐氅,又要替他卸下頭上的紫玉鎏冠,公西韫擺擺手,自拿了下。而後進内室給太皇太後請了安:“孫兒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萬福金安。”
太皇太後笑意慈藹:“快起來吧。”随又吩咐:“竹霜,給皇帝上盞熱茶來。前些日崔度才遞了雲山雪梅來,連日又積了不少雪水,正是好時,便煮上一壺來。”
竹霜笑吟吟地應下了:“屋裡連燒着地龍壁爐,飲些雪梅茶,也能下下肝火。”說罷即下去遣了差囑。
“聽聞皇祖母近日身子不濟,孫兒一直未尋空來看,實是罪過,不知皇祖母而今可好些了?”
太皇太後溫笑着道:“皇帝是一國之君,自然國事繁重。且眼下又近年關之時,更是百端待舉。皇帝理事時還能想着哀家,日日派太醫問候着,孝心可見,又何談來罪過。哀家如今身子好了不少,前日回暖時還去禦花園走動了些。”
公西韫微微點頭:“如此便好。皇祖母為六宮之主,有福澤庇佑着,定能鳳體康健,福遂康甯。”
正話間,茶水送了上來。竹霜捧着茶盅親給二人斟了茗杯,茶水才下,絲縷清香溢人的梅香便四散了出,清幽陣陣,點茗浮蕊。
皇帝雖儀容精神,但衣冠終掩不住眼底的怠色和眼下烏蒙蒙的一片。自他進來時,太皇太後便留意到了。但她未動聲色,隻慢慢啜了冒着騰騰熱氣的雪梅茶,一邊徐徐道:“六宮之主是正宮元後,哀家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如何還能擔得起這個名分。哀家懸車之歲,若放在你的官員身上,早便辭官家居,含饴弄孫了。”
公西韫知其所指,皇祖母之言,亦是他心中痛處。他輕轉着手中杯盞,聲音有些發悶:“孫兒未能善理六宮,嚴束妃妾,緻禍事連出,讓皇祖母憂心,是孫兒之過。”
太皇太後聞他此言,隻悠悠歎息了一聲:“你是皇帝,父皇母後又是那等佳成之偶,渾不似皇室夫妻,你又豈能知曉後宮女人的明争暗鬥。”她似是勾起了往事,眉間籲然,“紫禁城的宮牆深深,不知埋了多少女人的枯骨。”
公西韫心下一緊,手中轉動的杯盞停了下來,握住的力道加了幾分,一時不知如何回聲。
殿中一時沉寂,唯有茶壺溫煮的汩汩(gǔ)之音,愈顯人聲寂寥。
附:
六根:是指六種感覺器官,或認識能力:眼、耳、鼻、舌、身、意。佛教中眼是視根,耳是聽根,鼻是嗅根,舌是味根,身是觸根,意是念慮之根。
圍棋,古時也稱“玉楸枰”。因為古代多用玉石做棋子,以楸木做棋盤,“枰”即棋盤。
行之蕭蕭,烈烈入耳:化用自曹植的《怨詩行》中之句“北風行蕭蕭,烈烈入吾耳。”
懸車之歲:指七十歲,古人一般至七十歲辭官家居,廢車不用,故名。語出《晉書·劉毅傳》:“昔鄭武公年過八十,入為周司徒,雖過懸車之年,必有可用。”
汩汩:1.形容水流動的聲音。2.比喻文思勃發。文中取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