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說到此,實是乏了,長籲一聲止了話。
公西韫的心已在今日種種間波浮得木然,乍一聽止,他不覺問:“什麼秘辛?”聲音之嘶啞,連他自己都微驚了一驚。
“呵。”太皇太後冷笑了一聲,“皇帝是不是以為,你父皇隻有你一個孩子?”
“是。”公西韫喉間滾動。
“那哀家告訴你,你,還有一個親弟弟。而那個弟弟,不是你母後所生。”
此話一出,如驚雷炸響,霹靂滾滾。公西韫隻覺腦間轟然一聲,有些發懵,他不由喃喃:“怎麼會,怎麼會……”
“怎麼不會?”太皇太後面色已歸于平靜,似是淡然。“你父皇與母後固然比尋常皇室夫妻恩愛不少,外人恭賀時常以比翼連枝作比。但皇帝是知道的,楊妃與明皇恩賜之後,是怎樣慘寰(huán)的結局。”
“你父皇與母後少年生情,非其不娶。”哀家從未見過你父皇如此執着,怕他情急之下會生出禍事,也怕你皇祖當真廢了他,亦擔心執意不讓他娶,恐怕來日成了他一生執念一生掣(chè)肘。饒是心裡再不喜你母後,也隻得允了。但是,不過一念情深,又能有幾許?二人成婚數載,體面和尊重如舊,情分卻是漸漸淡了。哀家倒不是說你父皇有過,隻是一朝君主,每日為國事夙興夜寐,再沒個知心的人能在閑餘給些舒慰,長此以久,難免會生出旁的心思。
“皇祖母一開始便預料到了。”公西韫嗫嚅。
太皇太後面上一派冷然:“自然。哀家過了這些年,什麼沒見過。哼,在帝王家,什麼情深都是妄言,最難測的,便是君心。而此不久後,楚樂宮有一貌婉心娴的宮女得了你父皇留目,提了她做禦前宮女,序日下來,自是有了情意。但至那宮女有了龍孕,都一直未有冊封,不為旁事,隻為瞞你母後一人罷了。
但那宮女也是福薄,生産時落了大紅,将皇子生下,便一命去了。此間大事,自是再瞞不住了,你母後得了這些年椒房之寵,裡外皆羨,如何受得了這番龌龊,心中一時郁結,加上本來就是體弱之态,不過幾日,便病得重了。而你父皇自覺有愧,對剛生的皇子也沒了多少心思,送去了璋佑王府養着,對外隻稱是璋佑王府中幼子,不時去王府看看罷了。但你母後的病卻是好不了了,體弱之症又添心結,太醫院束手無策,不過一年,便去了。”
見公西韫的臉色白得可怕,竹霜心中一跳,輕輕碰了碰太皇太後,悄下去端了盞薷飲上來,讓皇帝用下。
薷湯下腹,公西韫隻覺如火燎燒一般,灼得人心痛。他的臉上起了些異色,唇邊揚起,卻沒有絲毫笑意:“原來當年因救駕有功而被朕親封的晟王,竟是朕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太皇太後也有些唏噓:“璋佑王府的幼子當年也是骁勇當先,恐怕當時顧着的也是君臣之誼,也沒想到會是兄弟之情。”
公西韫的身上乏力,他撐着手從座上起了身,也顧不上繁節,跌撞着給太皇太後粗行了一禮:“今日讓皇祖母受累了,皇祖母好生休息,孫兒亦須回崇政殿處理政務。”
太皇太後微微颔首,算是應了他的話。在他轉身之時,淡淡道了一聲:“皇帝此舉,是為了護着你心上之人,至于皇嗣,也終究是你的孩子,哀家無可置喙。不過哀家要奉勸你一句,皇帝若真看重她,就勿将她置于風口浪尖之上,你越是如此,紫禁城内外越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她。既然此事是你授意而為,嚴查下去,恐生風雲,也更示了你的恩寵。哀家的話,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罷。”
公西韫的身形頓了一頓:“多謝皇祖母教言,孫兒受誨。”
皇帝走後,竹霜歎道:“太皇太後,這些年了,您又何必将此事告予皇上。”
太皇太後掰動着手中佛珠,面上清淨:“宸安的死,終歸是他心中的一個結,也是哀家與他的一個結。若一直瞞着,便讓他一直疑着哀家。”她有些嘲意,“疑到最後,還能有多少祖孫情分。”
竹霜心疼道:“不會的,皇帝自生下來後便在您身邊教養着,這些年來也是孝心可嘉,無論如何,都不會有與您生分的那一天。”
太皇太後聞言隻是蓦然沉歎。
竹霜想到方才她說的話,試探着問:“太皇太後,唐福宮那……”
太皇太後鳳眼兀的一冷,語氣更是森寒:“自作聰明,屢次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戕害皇嗣,哀家當然不會放過。”她哼了一聲,“若不是哀家暫且還要用着她,她那點伎倆,當真以為便能高枕無憂了?”
竹霜聽此倒也了然:“所以您适前對皇上說那些話,也是不想壞了您布下的棋局。”
太皇太後淡淡作應。檀珠彭是不停地轉動着,而執珠之人,心中已有了思量。
附:隋文帝與獨孤皇後,他們算是曆史上一對一夫一妻制的帝後,但是其中也有許多故事哦~各家自有各家之議,涼煙就不多說啦,想一探究竟的寶子們可以去查查哦~
比翼連枝:語出白居易的《長恨歌》: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有感于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