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端坐在高位之上,望着堂下垂目低眉,給她行禮的婦人,心中不由一陣絞痛。忍下目中淚意,喉間微哽着讓青沐将她扶了起來。
緩了痛意,心裡終究還是歡喜。皇後複了神色,素來因禮而端的面容今日露出了幾分真情。她問:“許久未聞家中之況了,不知父親與母親身子可還好?”
虞夫人隐下愁容,謹聲回道:“承蒙娘娘牽懷,臣婦同官人身體尚佳,有勞娘娘費心。”
皇後看着母親,心中輕歎了一聲,後悄然移了目光。“如此甚好。不知家中兄姊而今如何?前時聞信,長嫂得了蕙質之喜,還未及賀。如今母親既來了此,便請母親将本宮的賀禮帶回府中,也算是盡了本宮的一番心意。”
虞夫人聞言,先是謝了恩,才道:“修淮如今已成家室,立身行室也長進了不少,可同官人和他的哥哥修忱分擔些外務,隻待來年科舉能中個榜士;瀾汐也快及笄了,從小受着女先生和教習嬷嬷指點,現而也不似小時那般頑氣。我瞧着,”她忽而一頓,“倒有兩分娘娘當年的風采。”默了片刻,又道:“還有幾個小的,眼下也上了學堂,想來也快知人事了。”
皇後微微颔首:“弟妹們調教得好,也是父親與母親之功。”而後又問:“汐兒既已快及笄,可有相看些人家?”
聽此,虞夫人卻是猶疑了一晌,才回過話:“汐兒年紀尚小,妾夫婦還想再留些日子。”
皇後也未多言,垂下眼眸,撫平輕蹙的黛峨,複正了容色。欲言間,婵落上來禀了話。
她本想近前來奏,但念虞夫人到底是皇後之母,遂也罷了。先拜了虞氏,後才至階下便啟道:“娘娘,殿下聽聞外祖母來訪,甚是思念,特來了坤甯宮外求見。”
聞其之言,皇後即囑道:“讓他進來。”言罷,她又含笑對虞夫人道:“承兒素來仁孝,母親不常來此,如今聽了您來,連忙便趕了來。”
虞夫人的臉上也起了一絲笑意:“殿下如此,也是娘娘生養得好。說來,臣婦許久未與殿下相見了,也是想念的緊。”
婵落領着公西承進了宮中。數九天冷,公西承又體弱些,身上除穿了貂絨絲綿錦袍外,還披了金繡狐氅。加上手中抱了暖爐,倒也将白皙的面容添了幾分潤色。
他進來後,未及寬去外氅,解下熔爐,便跪地給二人請了安。好在坤甯宮裡早早的就燒下了地龍,故而行禮時,皇後也不用再擔心着凍了膝蓋。
見他的發絲上還落着雪珠,皇後心裡微微泛疼,但她面上未顯,隻是忙讓人将公西承扶坐下,又吩咐下方上了熱湯來。
公西承被婵落扶起坐下,喉中又不住咳了幾聲,待用了些熱飲,方覺好些。
自入了冬後,許是因寒氣乍重,公西承才養好的身子又抱了病。帝後皆甚為挂心,讓太醫日夜照料着,請安上學也免了去,隻待能将身子調善。今日若不是聽聞外祖母來宮,公西承系心族親,也斷不會離了屋子。
“外祖母不常來宮中,孫兒時而挂念。今日聽聞外祖母來了母後宮裡,心中甚是高興,特來問候。”雖是平日受儒師直郎提命容儀,公西承此刻的歡喜之情卻仍是溢于言表。
虞夫人的目光亦是柔和了不少,唇邊起了揚意:“殿下如此挂懷,是臣婦之幸。臣婦于家中之時,與官人也常常念及娘娘與殿下。隻盼着殿下能勤勉向學,知禮守德,不負天家所望。”她的臉上盡是慈祥之态,眉眼間有些許凝意。
公西承懂事地點了點頭:“孫兒定會謹記外祖母之誨,勤勉精進,不辱皇室門楣。”
皇後含笑望着面前溫情之景,手中的茶盞輕輕轉了轉。
青沐走到公西承跟前,笑着道:“殿下,眼下到了診脈的時候了。太醫已在偏殿候着,奴婢領您過去吧。”
公西承未有異議,對着皇後和虞氏又拜了拜,方随青沐去了偏殿。
見婵落微微颔了首,皇後笑意漸淡,歎聲道:“母親,您與父親究竟有何話,便說出來罷。”
虞夫人也不再含諱,語聲中是抑不住的擔憂:“娘娘,如今朝中局勢不穩,後宮也非高枕之地,您可要上些心啊。”說完又是一歎。
皇後輕輕喚了一聲:“母親。”
虞夫人隻顧着哀愁,而未察其言。她而後又道:“娘娘,您也莫怪臣婦話說得重了,承兒是虞家的親外孫,虞家上下也是系着心的,可是有些話,臣婦為着娘娘和虞氏一族的來日,便是冒着不韪(wěi)之險,也要說出來。”
皇後心中有量,睫翼微垂,不作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