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的意思是……”蘭若的臉色有些不好了起來。
宋湘甯面上冷然:“意貴妃賢聲在外,但自我進宮以來,也經了不少事情。貴妃,恐怕非厚德之人。”及此,她卻是轉了話鋒:“但此事不過是我猜度罷了,并無依據。幕後之人究竟如何,還須再看。”
美人的心事,也是蘭若心之所念。不知想到什麼,她兀自一歎。
“貴妃如此,就不怕皇上疑心麼?”蘭若須臾後問。
“皇上當局之中,又諸事繞身,未必就能看清。亦或,他便是瞧出端倪,也并非願意多思。”
宋湘甯淡淡冷笑了一聲:“既然主事者不願多生是非,那便隻有我這個做母親的,多加上心了。”她言罷起身,整了衣襟,端了儀容,無一絲慢态。她搭上蘭若的手,朝绛茗軒外走去。
“玥美人今兒來得早,宮裡姐妹們多日不見玥美人了,倒也是念得緊。今日既來了,想也是大好了?”坤甯宮裡,衆妃才落了座,衛修容便笑意盈盈地張了口。面上盡現端柔溫容,隻是不知有幾分真意。
宋湘甯撇着手中熱茶的茶葉,眼皮似擡未擡:“多謝修容挂心,這些日裡有太醫調養着,确是好了些。”
“身子易調,隻是這心,卻是難養啊。”衛修容佯歎了一聲,面露惋惜之态。
“養與不養,人為罷了。若是精心溫調着,又豈有不愈之理。隻怕惡煞橫入,自是難料了。”瑾婕妤攪了攪杯中茶匙,抿了一口,淡淡道。
衛修容本是暗諷之意,卻不妨被瑾婕妤嗆了一句,又是素來鮮言寡令之人,一時有些惱羞成怒之感,冷笑道:“婕妤此話直言便好。桑下論槐,難免不雅。”
衛修容雖是貝齒切聲,不愉在面,瑾婕妤卻仍是一片雲淡風輕,未在意般:“不過是姐妹間叙些話而已,修容又怎出如此傷氣之語。嫔妃們來此一來是給娘娘問安,二來也是解些悶氣。厲言快舌的,倒是讓娘娘不舒,曲了後妃來此的本意。”
瑾婕妤如此,自是讓宮裡不少人心中暗作思量。眼見二人平日也無甚往來,今日竟這樣肯為玥美人出頭,實是令人匪思。難不成二人早有交集,隻是旁人不知?一番想着,終不知究竟,又怕冒冒然出聲得罪了人,平白惹了事,自是無人開口,場面一時冷了下來。
皇後月眉輕攏,讓本就蹙然的眉宇更顯颦态。她唇角微垂,緩聲道:“冬宇色寒,若不是妹妹們到此聚聚,本宮在這坤甯宮裡,倒也冷清。姐妹間有些辯言也是常事,勿起了争執便是。”她微微揚了幾分笑意,“正是說笑間,才讓這宮裡有了些人氣,若一個個兒都跟木石似的,徒生寂寞。”
而後又轉言吩咐:“婵落,去廚房傳一聲,給妹妹們上些熱乳來,暖暖身子。”
意貴妃自請了安後,也未再說過話。隻靜望着幾人争言,并不出聲。她不動聲色地觑(qù)了眼宋湘甯,很快又收回了目光。近來諸事皆出于她所意料,如今還須細作打量。有些棋,也該定下了。未定之時,她并不打算有何動靜。思及此,她垂下眼睑,端起新上的羊酪,舀了一勺,唇邊輕輕揚,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愉色。宮裡的種種變生,可不是沖着她一人的,且有的鬧呢。
然而,她是如此作想,卻未發覺一道冷冷的目光兀自盯了她半晌,心中亦有思量。
而她不說話,自有人要讓她張口。淑妃自從解了禁,也再沒受冷落,時有召幸,賞賜也是綿綿不斷大有先前盛寵之勢。淑妃雖因兄長被外遷到僻壤之地而憂心,但後來接了幾封家書,字裡行間倒是說來形狀不錯,淑妃漸也放寬了心。且恩寵又日見朝上,雖是較往日收斂了些,但心裡到底是得意了起來。
眼下睨着意貴妃,笑語盈盈地便起了話:“皇後娘娘體悉六宮,如今這寒天裡,一盞熱熱的赤棗羊乳羹最是暖胃。意貴妃您可得多用些,小心那日雪中脫簪經了寒氣。”她說着甩了甩帕,臉上作愧,“貴妃娘娘這般賢德,大有姜後之範,不愧是執掌鳳印之人,倒叫臣妾等慚愧。日後還是得請娘娘多調教些。”
意貴妃攪勺的動作慢了一慢,那日若不是心中沒底慌亂了些,她也不會如此。事後究竟是有些悔意。眼下被淑妃做筏,她雖心中含怒,面上倒也不顯。悄然瞥了眼皇後的神色,見其端容未變,心下微松,隻雲淡風輕道:“皇上和皇後娘娘将治宮之任交與本宮,本宮不敢有慢。未曾料協理間竟有兩位妹妹皆失了愛子,本宮亦是為母之人,一時痛愧交加,才向禦前請了罪。”
她轉向皇後,口中懇切:“殿下抱恙時,每見娘娘暗自垂淚,臣妾牽及心繩,亦覺心痛。如今宮裡嫔妃失子,臣妾不敢想兩位妹妹心中苦楚,隻能自責任職不稱,才想了請皇上再擇良人。”
皇後觸及心事,亦不覺動容:“本宮和大皇子身子欠安,本宮也是無心理事。貴妃仁善,治理六宮之事,既是本宮所幸,也是後妃之福。人若生了惡念,行喪心病狂之舉,雖有心築擋,但力及之外,也終是難料。皇上既已發了話,貴妃,你也無須再自責。”
意貴妃眼中含了薄薄的淚意,謹聲應了下。
淑妃素知皇後偏向貴妃,谮(zèn)言未成,也在意料之中。再說下去也不過是沒趣,她冷哼一聲,遂不再言。
附:
姜後:文中指周宣王之後,素有賢德之名。《列女傳》載:周宣王晚起,姜後即脫簪請罪,曰“吾之過,使君王好色而忘德,失禮晚起”。宣王曰“吾之過,非卿之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