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正是溫情處,倏(shū)而屋門一開,蘭若急急地跑了進來,落了一地風雪。蘭若素來穩重,鮮少這般失了規矩,她還未開口,嗓中卻已含了些悲音。見許清宜也在此,她忙噤了聲,也後覺失了儀度,忙跪下請罪:“奴婢失規矩擾了二位主子叙話,還望寶儀美人恕罪。”
許清宜如何不知她所為,就此也笑着起了身:“想來是事出匆亂,才有些急了手腳。我與你家美人向來親厚,何談什麼恕不恕罪的。”她又轉頭看向宋湘甯,面上盈盈,“眼看時候也不早了,你才愈好,便早些休息,别勞了神。我改日再來看你。”
宋湘甯卻起身輕輕拉住她的手,眼神柔和而堅定:“許姐姐,京城路遠,你是我在這漠土上難得交心之人,我無事要瞞你,你便坐下一同聽來。”
許清宜亦動容些許,她反握住面前之人,輕聲道:“好。”
蘭若緩了緩,因才從寒風下跑來,聲音猶有些顫巍:“美人,奴婢周查了這些時日,好容易探聽到了鐘袖的本家。正欲前去打聽時,卻發覺,卻發覺,家中已人去草蕪,家中之器悉俱失無。”
宋湘甯心中猛然一動,她平下跳動的眉心,強作鎮定道:“可确信那是鐘袖的母家?”
蘭若含淚點了點頭:“回美人,奴婢已詳查了數次,确是鐘袖母家無疑。”
如此,自是大阻了她的計策。然而轉念一想,也是情理之宜,是自己太過心急,誤了此處。宋湘甯忽覺疲憊異常,才好些的首疾又有些複痛了起來。
許清宜自聽了蘭若回話,心便有些揪起,一直緊看着宋湘甯。見她面色有些不對,起身坐到了她的身側,輕執住她的手,溫聲道:“你也勿太上火了,才養的身子,沒得又着了恙。我知你失子心痛,但此時終究要從長計議,不能急于一時。”
宋湘甯勾及心裡痛處,眼裡起了淚意,也無力再說什麼,輕輕倚在她的身上,低低應了聲。
許清宜溫柔地摩挲着她垂下的秀發,心裡亦是惋歎切然。這位新來的美人,承恩一時,風頭無雙,卻不似旁人因寵生驕,且進退有度,左右相衡,敏慧之儀實非此齡之人所能相及。是而,她也從未小觑了她。許清宜初初隻是見她行談之質與旁人不同,又是溫心蕙性,而住處也是相鄰,常日見着,故也願同她多有些交集。但長相下來,竟覺氣性頗為投和,許清宜又長了她幾歲,待她不免亦有如家中弟妹之狀,故更為上心。二人雖相識不久,但情誼卻已同多年至交無二。
但失子之恨想必是天下母親最為痛切之事,撕心裂肺之楚莫過于耳。饒是宋湘甯素日再端行矩然,心靈神慧,此刻也不免露了怯處,失了陣腳。而向來恩遇不斷的夫君也是漠然,想來在她心上更如創上加鹾(cuó),痛惜非常。許清宜無措可寬解,隻能輕輕攬住她,無聲而慰。這,或許是于宮海沉浮的女子所能及之的綿薄之力了罷。
蘭若見美人如此,亦是難過,抑下的淚意又氤氲了目眶。她踟蹰了一番,終是忍淚道:“美人,奴婢此次查處之時,幾番受阻。鐘袖母家杳無蹤迹,會不會是已被幕後之人滅了口。”
許清宜聽言卻是搖了搖頭:“不會。鐘袖已死,不會知身後之事,自然不能知曉之後她的家人落于何種境地。但旁人卻能看得分明,若她将鐘袖的家人滅了口,鐘袖死後如此凄涼,她身邊的人心也會冷卻,此後若還有要效力賣命之時,怕是無人再會上前了。”她略沉吟,而後道:“既要保證她的家人生計裕如,又要不被旁人探知一絲風聲,我若沒猜錯,事發之前,鐘袖的家人應當已被謀劃者送往了别處。”
“是我心急了,竟連此處也未想到。”宋湘甯的聲音有些低啞。
許清宜心疼地攬緊她:“這不是你之過。愛子心切,天下母親何人不是如此。”
宋湘甯忽然嗚咽了起來,将頭靠在她的身前,流着淚道:“許姐姐,鐘袖是個歡脫的性子,雖不比蘭若穩重,卻也是個機靈的。與我又年紀相仿,我雖時而嗔她行事不莊,但對她時心底也是歡喜的,即便蘭若是我從家裡所帶,我待她二人,也從未有分毫差别。她不會存心害人,定是被人逼迫到絕境了。她那樣的性子,不知要有多絕望,是我沒有護好她,我不是一個好主子……”她抽泣得說不出話來,聲音低低地纏綿着,像銜蟬嗚喚,令聞者不覺動憐。
許清宜擁住她,柔聲勸慰着,情如在家裡哄着弟弟妹妹般溫語和言,莺時作風。
室中的香爐緩緩升出煙霧,袅若纖雲,淡如瀉月,柔饒于席案間,隐去喧阗(tián),唯于甯時韶光。
崇政殿裡,公西韫聽李常德禀完,眉心微蹙:“皇後身上不好,向來不能大管六宮之事,全由貴妃代理。眼下又才生了穢事,正是治宮之時,皇祖母此舉雖有意嘉譽貴妃賢德之心,但卻失妥當。按說皇祖母深谙其理,應當不會下此旨意。”
李常德笑着道:“太皇太後心若明鏡,頒下的懿旨定有個中道理。貴妃娘娘又素來淑賢,或是娘娘自己求來,也未可知。”
公西韫不作應言,凝神片刻,道:“你下去罷,傳鄧枭來。”
“是。”李常德應聲退下。
不多時,鄧枭便進去殿中,他跪下請安道:“奴才參加皇上。”
公西韫擡手讓他起了身,問道:“朕此前命你查宮宴之事,進展如何了?”
鄧枭躬身回道:“皇上恕罪,奴才無能,隻收羅到幾處線索,但每每欲有明目時,卻倏然中斷。”
公西韫沉吟半晌,自顧自歎了一聲:“罷了,若有心之人不想讓你查到,自會百密無失。此事便作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