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年下,元歲将至,冬雪辭寒,東風入煦。正是中原大地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不論王孫布衣,皇城庶縣,一年中安好也罷,艱難也罷,城中上下也盡歡歡喜喜地張羅了起來。也有那按不住的人家,早早兒地起了爆竹,又有彩燈張結,瑞雪紛揚,一時辰光祺安,韶華并茂,盡現豐景盛狀。
然也因此時,邊關陲地的外族也基于中朝消怠,愈加活泛了起來。大寒正夜,羌奚派族中精銳數人夜襲曲先衛,軍中士兵正慶歲歡飲,猛遭此擊,遇受重創。幸指揮使久曆戌行,臨危無懼,親率将士以禦敵軍,死守衛所,幸敵軍之數寡矣,終得守曲先之地。此事一出,軍中即刻修書上報。年關至下,出了此等之事,且曲先不過是一個末等軍衛,兵力不多,難免人心惶惶,修了急報後又呈了援書上去。斯頃赤兔揚塵,烏骓馳影,在當地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禦書房内,公西韫看着手中的奏章,幾執幾放,眉宇間的溝壑久久未平。朱筆一批,他将奏章擲在了案上,發出一聲悶響。
堂下的幾位大臣皆是惴惴,度知皇帝此刻心思不佳,皇上未出聲,他們也不敢妄言。
“羌奚見朕新君即位,又才平了内憂外患,無暇顧及他們,生出了這等亂子。”公西韫過了怒時,語氣倒也平靜了下來。
“羌奚與北海敕勒屬同類,蠻夷小族之輩。但北海物阜民豐,曲先乃不毛之地,若論合力,羌奚不及敕勒。對付如此之輩,不足以勞動我朝大軍。”說話之人是兩朝太師兼元輔海孺安,他是先帝和今上之師,亦是朝中資曆最老的臣子。如今已過古稀之年,鬓須斑白,本應為緻仕之齡,但因其在朝中聲望頗高,且又得皇帝倚重,故海孺安不上書請辭,也無人會提及此事。而今他于諸臣之前作言,也為情理當然。
宣弘殿學士褚相禮随之和道:“海大人之言在理,敕勒以骁猛好戰為稱,經鎮北大将軍重擊後元氣盡耗,不僅簽訂盟約,給我朝賠付重貨豐财,半年來順服恭謹,無一絲不安之狀。”
建安殿學士章儀謙卻有異議,他拱手道:“陛下,臣膽進一言。敕勒雖好戰,但其族領年事已高,生戰之心較先年大減,且此戰又大傷元氣,修養尚需時日,自不會于此間再生事端;況鎮北大将軍駐于邊陲,交戰數年,将軍威名已深入蠻邦,他們心懷忌憚,也不敢再輕舉妄動。而羌奚之主正值春秋鼎盛之際,又才并下周邊小國,其野心漸長,怕是不容小觑。”
海孺安眉宇蹙起,似有不然之狀,他道:“野志徒高,卻無勢力并及,又有何用?此等鼠狐之輩若勞我國朝苦費神思,豈不贻笑于天下乎?何況羌奚鄰屬西梁早已歸屬我朝,羌奚若有異動,西梁定會速禀吾國。”
他而後轉向皇帝,又道:“陛下,今歲将除,臣以為,如今當緊之事為官吏考績獎治之事。一年之政,官者為要,考績明則賢愚分,獎懲當則吏治清。今四方之務皆有成效待察,百官之責亦需詳審明斷,故宜緊鑼密鼓施之,使能者彰而庸者誡,廉者褒而貪者懲,如此,則朝廷可興賢能之風,新春亦可呈清明之象,望陛下詳加思忖,慎酌損益。”
章儀謙還欲再言,一旁的臨川閣學士時言輕輕碰了碰他。見章儀謙不再作言,他擡眼望向袁政,但見其面靜若無常,情緒莫辨,無開口之象,他遂悄然收回目光,也不再動靜。
公西韫的目光淡淡掃過台下,在幾人身上流離片刻後,溫和笑道:“太師公今日之語甚是,當今之要為我大靖立民安生之事,而非僅留于小族之亂。官吏考績上關廟堂,下系黎庶,而太師公為三朝元老,資曆甚厚,此事,便交由您來辦。”他後正聲道:“太師曆來以朝綱政要為重,心系朝堂宗廟,天下蒼生,實乃大靖肱股。諸卿當以太師為範,勤加修習,共輔朝政,興吾社稷。今日辛苦諸位愛卿,此事既定,諸卿退下罷。”
見帝王此言,禦書房中衆位臣子隻得應了聖言,行禮退下。
一衆人才出殿門,褚相禮便向海孺安賀道:“恭喜海大人,大人德高厚載,如此得皇上器重,實為後生之範。”
海孺安自從殿中出來後,便是紅光滿面,心情大好。即便是同褚相禮交情不深,也難得與他多應上幾句,遂笑着道:“褚大人過譽了,玉谿(xī)生之言曰‘桐花萬裡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後生可畏,乃國之棟梁。你若勤勉精進,想必日後亦能大有可為。”
褚相禮面上滿溢着笑,連連道“不敢”,又奉承了幾句。二人如此一路遠去了。
後出的幾人望着他們的背影,章儀謙有些憂心忡忡:“太師雖德高望重,為兩朝鞠躬盡瘁,我向來敬重他,但此事卻不敢相許。古來有多少殃國亂家之禍是由此蝼蟻之患引起。太師如此力主輕忽邊防之事,觀聖上今日之意,隻怕是要納言。”
時言歎道:“太師兩朝帝師,聖上向來對其禮遇有加,信用備至,登基後便予了國公之榮。豈是你我可同日而語。太師有谏,聖上納之,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