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毓栖并沒有預料中那樣跳起來歇斯底裡,她神色依舊沉着,像是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似的。
沈意之仍沒有正面回答她,“不論莫允修如何,你日後嫁給誰,嫁去哪裡,自己手裡有,心裡就踏實。”
“我能給的也不多,但希望你好好利用。”
沈意之将市券和銀票和着木匣子遞給沈毓栖,側臉的一瞬,看見身後的雲霜兩眼“啪嗒”掉出淚來。
沈意之便轉過去看着她,笑了笑,問道:“雲霜怎麼啦?是舍不得這幾兩碎銀嗎?”
雲霜感覺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了,轉過身去把眼淚擦了才轉過來,不好在沈毓栖面前說什麼,便咬着牙,狠狠搖了搖頭。
沈毓栖接過木匣,恍然呆滞了一瞬,問沈意之:“那你呢?”
“我啊,我還有。”
坐了半晌,二人實在沒什麼話聊,沈意之便讓雲霜去叫雲影過來,帶沈毓栖回去,沈毓栖這時候又開口了。
“雲霜,你也先下去,我再同姐姐說些話。”
“是。”
雲霜走後,沈毓栖才轉過臉來,但沒敢看沈意之的眼睛。
“那天夜裡,我又回到了滿堂花殿的那間包房。”
沈意之皺着眉,凝視着沈毓栖垂下去的眸。
“我不滿你什麼都要為我做主,那次我強迫了莫允修,我要他必須娶我。”
沈意之閉了閉眼,輕吐了一口氣。
“這也算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說罷,她坦然擡頭,對上了沈意之的視線,“即便是造成今日的後果,也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沈意之此時也不想去追究當日發生什麼了,隻擺了擺手,道:“不後悔就行,自己保重身子。”
沈毓栖走了,又隻剩下了沈意之,雲霜一進來就跪在了沈意之面前,淚眼朦胧,含着哭腔道:“小姐,不論你要去哪,帶着雲霜。”
“你快起來,别叫阿玉看見了。”沈意之把雲霜拉起來,見雲霜還是克制不住地愁眉苦臉,也軟下心來。
“當真不願嫁人?”
雲霜腦袋點得像在搖篩子,“小姐若是要抛下眼前所有的一切,雲霜願跟随小姐到天涯海角。”
雲霜心裡明白,沈意之現在的負面情緒已經積壓成山,不管沈意之将要做什麼決定,她都是會支持的。
沈意之垂着眸,神情晦暗不明,對雲霜道:“我要去白馬道。”
雲霜微微楞了一瞬,便又眼神堅定地望着沈意之,重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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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從山間寺廟回來後,蕭勿便沒有再來過沈意之的小院,沈意之也一直忙着,将府内賬冊都整理了一番,叫賬房好生管着,叮囑他們每隔三日便向蕭勿去彙報一次。
沈府那邊交代好了,要上路的一切準備也做好了,最後,隻差蕭勿這裡。
她起了個大早,将早已拟好的和離書揣着,準備擱在蕭勿書房桌上,卻不想,這個時辰,蕭勿竟在書房。
他就坐在桌邊寫着奏折,沈意之輕着手腳進了房門,将和離書擺在了蕭勿面前,蕭勿也未曾将視線擡起來過。
“府内外已經打點過,這封和離書,也找官府蓋過官印了。”
蕭勿手中的筆一頓,險些滴落一滴墨。
沈意之轉身出了門,蕭勿擡眸,隻看見了一個火紅的背影。
沈意之今日穿的是火紅色的狐裘大氅,如初升驕陽勃勃生機,蕭勿視線追随着沈意之出門,就見她立于院中,在雪地中沉思半晌。
又猛地轉過身來。
蕭勿沒有來得及收回視線,深沉的眸子就這樣撞進了沈意之眼裡。
他隔着書房的窗,望着滿目白雪中央的那一抹紅,心裡如同被剜去了一塊,又空,又痛。
沈意之不再怕冷,因孫尋舞的方子,她也不需要在蕭勿這裡取暖了。
她望着窗子那頭面色深沉的蕭勿,冷聲道别:“殿下,我們一别兩寬,各生歡喜。”
語畢,那火紅身影一掀袍子,轉瞬便消失在了視線中,沒有一絲情誼與不舍。
雪又開始下了,蕭勿站在窗邊許久,手中捏着一隻小方盒,捏得指節發白,他已經沒有借口将這個東西送出去了。
窗棂處已經積壓了一層薄薄的雪,他突然感覺到了冷意,這間宅子,空了。
蕭陸跑進來,在蕭勿的窗子前敲了敲,“殿下,姐姐她……走了。”
蕭勿胸口一陣起伏,坐回了椅子裡。
那封仍躺在桌上的和離信,上有沈意之娟秀字迹,輕柔淡雅,收放自如,如她這個人,抽身之時,毫不拖泥帶水。
蕭勿沒有拆開和離信,丢在了一邊。
“蕭玉呢?”蕭勿問。
蕭陸努努嘴,“姐姐帶走了。”
他靠在桌上,撐了撐眉心,隻淡然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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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方走,空氣越是冷,三人都穿着麻布冬衣,全身上下裹得就剩下一對眼睛,冷風刮得臉早已失去知覺,隻是一動,被粗糙麻衣蹭到的臉頰還生疼。
蕭玉還好,一路上都窩在沈意之的懷裡,馬車裡裡外外被皮簾層層包裹,都還是冷得哆嗦。
趕了五日的路才終于來到白馬道,卻見這竟是如此蕭條荒蕪的小鎮。
一條泥濘的肮髒雪路直通進小鎮裡,三人坐着馬車進來,鎮裡的小道都被車輪帶起的泥點飛濺四周。
矮小陳舊的破屋重重錯落,無人打掃的雪道與雪白屋頂形成鮮明比對。
但這裡好歹也是個商業樞紐小鎮,他們漸漸駛入鎮中心,已經比那些地方好了很多,還找到了一家看上去規模不算太小的客棧。
她們停下來,進入客棧大廳時,感到渾身都要散架了一般,此時隻想能夠好生睡上一覺,再暖暖地沐浴一番,就再好不過了。
“哎喲,客官,實在不巧,今年聖上下旨開放白馬道,來這裡的人都多了,恰好最後一間房剛住上客,哎,您再稍早那麼一點就好了。”
沈意之問道:“那鎮子裡還有其他客棧嗎?”
“有是有,不過估計也住滿了,我們這裡到處都是屋啟人和雁北人,前邊又剛打完仗,這段時間的人太多了。”
店小二看了眼雲霜背上還背了個孩子,動了點恻隐之心,“要不這樣吧,我的房間讓給你們,我晚上在這大廳裡湊合一晚便是。”
“多謝。”沈意之将碎銀擱在台面,便跟着店小二往裡邊走。
“幾位客官是從大都城來的吧?”
店小二長相并不像大邺朝的人,或許是像蕭勿一樣,從小生活在這邊,受到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他的身材十分魁梧。
魁梧的店小二引着她們,熱情得過分,沈意之将行囊緊緊按在懷裡,另一手暗暗捏着那柄從雁北送來的精緻小刀。
店小二沒有等到沈意之答話,也不強求,笑笑便過了,很快便帶着三人到了他的小房間,“小屋簡陋,姑娘們見諒。”
屋子确實小,與客房之間有個小院遙遙相隔,他将三人帶到後,囑咐兩句一會有人送熱水來,便退了出去。
沒過一會,他又出現在門口,壓低了聲音對屋内沈意之她們道:“這幾天白馬道也亂,幾位姑娘聽見什麼響動不要出來就是了。”
說完便走了。
雲霜大氣也不敢出,等店小二走後,她才小聲對沈意之道:“這個店小二看上去怎麼殺氣騰騰的?”
沈意之搖搖頭,屋内燃上燭火後,才将酣眠的蕭玉抱下來,她這會也終于醒了,眼睛迷離半晌,分不清現在在哪裡,看見沈意之在身邊,便放下心來。
她揉了揉肚子,小聲道:“娘親,阿玉餓。”
沈意之:“一會就有人送吃的來,阿玉再等等。”
果然沒一會,另一個看上去依舊身材魁梧的店小二一手拎着熱水桶,一手端着餐食在門口喊了兩聲。
雲霜去開門接東西,忽就聽小院那頭的客棧大廳一陣杯盞破碎之聲。
雲霜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什麼,這個魁梧店小二就将水桶和餐食塞進了她們房間内,順便吹熄了火光,便又立即退了出去,一切動作就在電光火石之間。
店小二出去後還不忘囑咐她們一句,“把門關好不要出聲。”
但沒過多久,沈意之就聽見了外面吵雜的打殺聲。
三人頓時屏住了呼吸,不敢喘大氣,沈意之懷裡的蕭玉抖着身子,在黑暗中睜着大大的雙眼一直盯着沈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