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小王妃也不是個鬧騰的人,為什麼她走了以後,感覺整個宅子都空了呢?”蕭陸靠在沈意之小院的門邊。
蕭勿坐在窗邊,打開窗子,屋外景象一覽無餘,院中央的一棵歪歪倒倒的老樹剛巧遮住小亭,此時隻餘幹枯樹枝綴着幾片搖搖欲墜的葉,承載着積雪。
亭頂白雪覆蓋,下了幾夜的雪,停了便更冷了。
屋裡,沈意之的東西一樣沒留,首飾、衣物,蕭勿也不知她是賣了還是扔了。
櫃子裡剩的,隻有蕭勿為她挑選的一些亮色衣衫,她沒穿過,也沒帶走。
桌上擱置着沈意之用過的筆,那支寫過和離書的筆,現在墨已經幹了。
桌角還擺着宮裡送來的澄心堂紙,送來的時候,沈意之已經走了,宮裡人送紙,連水也沒讨到喝的。
宮裡連皇帝都說,攝政王最是緊着他那個王妃了,三天兩頭找皇帝批休沐,說要去陪王妃。
但送紙來的人,不僅沒讨到水,還吃了個閉門羹,紙被人拿進去就關上了大門,一副送紙送得不是時候的面色。
對蕭勿來說,這不是什麼稀奇東西,沈意之卻還去宮裡要,分明與他說一聲便好的。
蕭勿提起沈意之的這支筆,在紙上随意劃了兩下,沒有留下什麼印記,他問蕭陸:“跟着的人呢?”
“跟丢了。”蕭陸攤攤手。
“丢了?”蕭勿皺眉,聽雪樓的追蹤手段已強過官府密探,他們會跟丢兩個女人一個孩子,說出去有點可笑。
“小王妃多厲害啊,你莫要小瞧她了。”
蕭勿揉了揉眉心,聲音低沉又憔悴,道:“我知道她厲害……在哪跟丢的?”
“出城就丢了。”蕭陸似乎是樂意看蕭勿這副模樣,一臉的漫不經心。
“連她們去了什麼方向都不知道?”
蕭陸又聳聳肩。
“小王妃走得沒錯。”蕭陸仍靠在門邊,道:“你什麼也不說,她怎知你為她做了什麼?”
蕭勿閉了閉眼,氣息沉了下去。
“小院裡的花木石燈都是你親自選的,其實你一早就很期待小王妃嫁進來了。”
“當年送鹿,又為她清掃隐患,再到後來的尊州一事,你為了不能吓着小王妃,以往雷厲風行隻管殺過去就能辦成的事情,硬是拖着處理了幾個月。”蕭陸漫不經心地看着蕭勿深鎖的眉心,團團愁雲,終日不化。
沈意之離開沒幾日,他覺得蕭勿像是變了許多,以往還會罵他兩句,現在連罵他的勁也沒了。
蕭陸又繼續道:“還有那日小王妃生辰,在那間廟裡虔誠地三步一叩首,叩了七七四十九日,隻為洗去前塵罪孽,去為她求一個護她一世無憂的舍利,你為何不能直接送她?非要在那條道上起了争執?”
蕭勿氣血翻湧,想要叫蕭陸閉嘴,然而一張口,喉頭腥甜,一股熱血咳了出來。
蕭陸這才跑到近前來看,血液竟還呈黑色,問道:“小王妃給你的解毒方子,你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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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臉上,怎麼有血?”雲霜壓低了聲音,借着月光,看見了沈意之臉色的血。
沈意之摸了一把,确實是血,當即便扳過蕭玉的臉來看,才發現蕭玉流了鼻血,已經被她擦得滿臉都是,将兩人的臉都吓得煞白。
沈意之和雲霜沒有帶孩子的經驗,沈意之隻得趕緊用帕子沾了熱水後先為蕭玉擦了臉。
但鼻血還在流,怎麼也擦不幹淨。
雲霜撕了自己的手帕,揉成小小的球塞到蕭玉鼻子裡,蕭玉隻茫然地看着兩個人。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沈意之皺眉,眼下境況,她們又不能貿然出去。
“小姐,我先去看看後門在哪,你們在這等我。”
沈意之點了點頭,将一直帶着的小刀給了雲霜防身。
雲霜走後,沈意之喂蕭玉吃了點東西,“你先墊墊肚子,一會我們出去找大夫。”
蕭玉的眼睛在夜裡發着亮,她聲音弱弱小小,“娘親,不用擔心,我隻是鼻子有點幹,喝點水就好了。”
“以前也有過嗎?”
蕭玉搖搖頭,“很少,但是我從來到這裡以後,就感覺到了鼻子不舒服。”
沈意之摸摸她的腦袋,柔聲道:“好,那我們多喝點水,但還是要去問問大夫。”
蕭玉聽完以後,就低下了頭,沈意之一直看着她,發現她低下頭去,掉了幾滴眼淚。
以前,她從來不需要去外面看大夫的,她自己的娘就是大夫。
沈意之将她抱進了懷裡,輕聲哄着:“我也是第一次當娘,你也是第一次當别人的孩子。”
“你很想她,我也很想她。”
“今後我們慢慢培養感情,我會盡快學會怎麼照顧你,你有哪裡不舒服,不滿意,就告訴我,好嗎?”
蕭玉毛茸茸的小腦袋在沈意之懷中點了點,又伸出兩條小胳膊來抱着沈意之。
沈意之把她的手放回來,揣進懷裡,“冷,娘給你暖暖。”
外面的打砸吵鬧聲漸漸小了,但雲霜還沒回來,沈意之有些擔心。
她将蕭玉抱到床上去,用被子好生裹住了她,叮囑道:“阿玉,你如果睡不着,就在床上玩,哪裡也不要去,我去看看雲霜。”
蕭玉睜着大眼望沈意之,乖巧點頭。
她正要出去,門口傳來了響動。
“鎮守,這裡面真不是屋啟人。”這是那名店小二的聲音。
“哼,把門打開!”
沈意之心道不好,她怕是京都熟人,便将臉蒙了起來,未免人闖進來看見了蕭玉,她隻得自己出了房門。
門外烏央央的人群穿着兵服,在這個漆黑的小院中舉着火把,照得亮堂。
沈意之看見了這群官兵将雲霜綁了起來,還堵住了口,還沒來得及講話,這群人就蠻不講理地将沈意之也一并綁走。
“你們做什麼?”沈意之開口便是京都人的口音。
那馬背上的鎮守來了勁,“喲,兩個了,安插在京都的屋啟人,藏得夠深啊,給她堵上!”
沈意之的口中也被塞了一塊不知塞過多少人口中的破布,臭得她險些幹嘔,沒等她嘔出聲,就和雲霜一起被帶上了車,沒過多久,人就被帶到了一處關押屋啟人的地方。
這些人的穿着都和她們差不多,麻衣布裙,極其不顯眼,他們安安靜靜蹲在角落,見到又有人進來,才有人講了兩句屋啟話,沈意之她們聽不懂的。
她們口中的髒布被取出來,雲霜隔着牢房門抓着官兵的手道:“官爺,我們真的不是屋啟人,我們從京都來的,身上有牒文的。”
官兵笑了笑,扒開雲霜的手,“我知道你們是從京都來的,恐怕是在京都待了不少年份吧,滿口都是京都方言,你這樣的屋啟人,比他們都罪加一等!”
他冷笑一聲,離開了。
“不是屋啟人?那為何抓你們?”身邊一個屋啟人用着蹩腳的官話問道。
沈意之也不知,她看向雲霜,雲霜歎了口氣,“小刀被他們拿走了。”
那小刀的紋樣确實是屋啟人用的,若真是這樣,那她們真難以洗清了。
“哎,等死吧。這些都是從雁北來的人,雁北王最是心狠手辣,我們這群無辜的屋啟人,隻有等死了。”
沈意之說不上對屋啟人有多憎恨,不管是因為兩國交戰還是如何,百姓最是無辜,她還是冷眼道:“若是你們不曾作惡,自是能放你們回家的。”
身後有男人嗤笑道:“我們隻是來做生意的,能做什麼惡?我這輩子最大的惡,就是前幾日賣的馬刀狠狠宰了那人一筆,誰想到就為了多賺點錢,連命都要搭進去了。”
“既是如此,又怎會不分青紅皂白要殺你們?”雲霜不解。
男人仍滿眼嘲笑:“他們若是分青紅皂白,你們又怎麼會進來?”
沈意之不再講話了,現在沒有人看守牢房,她們叫破喉嚨也沒有用。她便也尋了個角落,坐了下來,開始想着對策。
蕭玉一人在客棧,剛才那位店小二看上去不太像好人,但在最後關頭仍願意出口護着她們,想必應該會替她好生照料蕭玉。
隻是也不敢将希望寄托,此時若是蕭玉被人販子擄走,在這三地交界的境内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危險。
“這裡什麼時候會來人?”沈意之問那屋啟男子。
男子看了她一眼,不理會,閉上了眼。
身邊方才講話的女子回答她:“下一次再抓人進來時,就有人來了。”
雲霜突然想到什麼,眼裡放光,道:“小姐,既然是雁北來的人,那如果我們能見到雁北王就好了。”
“你們能見到雁北王?可笑,腦袋裝在兜子裡過去見吧。”那男子又開口道。
“你這破嘴漢子,說話這麼難聽呢?”雲霜站起了身,氣勢十足。
然而這男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從地上猛然站起身來,雲霜一擡頭,這人竟比她高了兩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