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之也算是明白了蕭勿為什麼個頭那麼高了。
屋啟人和雁北人長得像,都是這方水土養出來的人,個個人高馬大的。
沈意之怕這男子會動手打人,連忙到兩人中間去。
沈意之用大邺的官女子之禮向男子行禮,又将雲霜拉遠了些,對男子道:“我們無意争執,既然都是被關在這裡的,也算是同了患難,倘若我們能出去,定然會為各位争取一個解釋清白的機會。”
男人伸手不打笑臉人,雖仍闆着那張不悅的臉不語,但終究是又坐了下去。
“哎。”一邊那女子一聲歎息。
沈意之拉着雲霜坐在了一邊,二人眼神交流了一番,不與這些人起沖突。
-
蒼茫雪中飛來一隻毛色比雪還要亮白的白鷹,穩穩停在小院中的鷹架上。
它的雙目炯炯有神,圓圓的大眼盯着蕭勿,偏了偏腦袋。
蕭勿這幾日總是發呆,看着院中小亭發呆,看着小道宮燈發呆。
落霞也不知蕭勿是怎麼了,它在等着蕭勿将手上的肉遞給它,但遲遲不見動作,于是它自己飛了下來,從蕭勿手中叼走了肉,又撲了撲翅膀走了。
蕭勿這幾日找皇帝讨的休沐假期一過,便匆匆入了宮,在宮中僅僅待了一日,便傳出了消息,太後瘋了。
“太後瘋了?”
“哼,要我說勿兒還是太心慈了,留她享了這麼久的清福。”離馥斜靠在塌上,蜜餞吃了兩口就丢下了,起身伸了伸懶腰,走到窗邊向屋外看去。
白馬道的街上積雪又厚了不少,三三兩兩的行人走在雪地裡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人抓得差不多了吧?”離馥問道。
“差不多了,不過,有個小女孩很可疑。”回話的衛兵身上裹着沈意之早些日子送來的冬衣,厚重暖和。
離馥把窗子關了,伸手在火盆邊烤了烤,問:“如何可疑?”
“她……她說她是從京都來的,才三歲,父親是,是……蕭勿。”
離馥眉心一皺,“誰?”
“蕭勿。”
離馥:“就她一個人?”
“是。”
離馥:“三歲小女孩一個人從京都過來?”
“是,所以說可疑。”
“帶我去見她。”離馥揉了揉眉心,覺得蕭逐手底下的這些個衛兵,都跟蕭逐一樣沒腦子,懶得聽他廢話。
“人已經帶來了。”
衛兵說着,就去門外招了招手,一個身材魁梧的憨厚男子便牽着一個小女孩走了進來。
小女孩睜圓的眼睛在房内左看右看,見屋内隻有一個穿着紅袍,長相明豔的女子,便邁着小腿走到她面前,“噗通”一聲跪地就“哐哐”磕了幾個響頭,又在女子仍怔愣着看她的時候,圓溜溜的眼睛泛出了閃亮的淚花。
張口就哭:“祖母,阿玉想見祖母一面,真難啊。”
“阿,阿玉?”這孩子像一團灰溜溜的圓球倏地撲了過來,離馥還沒反應過來,等思緒轉過來時,才恍然驚覺,忙把孩子抱起來,左看右看。
眉眼間确實長得有些像蕭勿。
“你……”
蕭玉抹了兩把眼淚,仍紅着眼睛看着眼前女子,“您是雁王妃,我的祖母,我爹爹的母親,我是蕭玉啊祖母。”
“他們不由分說地把娘親當成屋啟人抓起來了,我隻好叫這個大哥哥帶着我來找祖母,等在外面,等得我小手小腳都要變成雪人了。”
說着,蕭玉就把冰冷的一雙手放在面前搓了搓,抽泣兩聲。
離馥聽見這裡,忙把孩子抱到榻上,沒敢叫她立即烤火,就用自己的手握着她的小手,“你說,你是和你娘一起來的?”
蕭玉點點頭。
離馥轉頭望向那衛兵,眼中都是惱怒。
衛兵眼神滴溜溜轉了一圈,“都是鎮守,他說了,甯可錯抓不可放過。”
離馥聽着就來氣,當即給了他一腳,正要叫他去把人放了,門口就傳來一陣兵甲之聲,在門外站定後對裡面人道:“守将煉祯求見雁王妃。”
離馥白了衛兵一眼,小聲對他道:“還不滾?”
煉祯入了房門廢話不多說,對着離馥行了軍禮,便讓到了一邊,離馥才見到了身後女子。
女子明麗大氣的面容比京都女子長相多一分柔美,比雁北女子又多了溫婉,半垂着眼眸恭敬謙順,步伐優雅,款款而行,行至離馥面前,恭恭敬敬行了個官女子之禮。
“京都沈尚書之女,沈意之,見過雁北王妃。”
榻上小女孩看見沈意之,連忙又跑下來,一聲“娘親”後,便撲進了沈意之懷裡,哭得一陣上氣不接下氣。
沈意之忙接住了蕭玉,将軟乎乎的團子攬在懷裡。
“你是,沈意之。”離馥意外,“勿兒怎麼沒跟我說。”
她還是趕緊拉着沈意之坐下來,煉祯識相地拱手離去,順便帶上了房門。
屋内燃着炭火,蕭玉的手腳早就暖和過來了,她仍要坐在沈意之懷裡,雙手死死抱着她,生怕再一個不小心,又沒了娘。
離馥仔細打量着沈意之,确是蕭勿描述的那般,溫婉大方的模樣,畫師送來的畫中看不見眼,此時看去,才知這眼神裡含了太多東西,離馥光是看着,便覺着心疼。
婆媳兩的初次見面并不愉快,離馥滿心愧疚,又氣自己的夫君辦事不力,當即便叫人來去喚了鎮守來。
鎮守一來,見到座上人的面色,當即腿就軟了。
誰人不知,雁北王心狠手辣,雁北王妃更甚,她若是罰起人來,連雁北王都沒辦法。
離馥是江南女子,沈意之能想象到當年與賴琴,千卉等人名動江南的身影,即便明年便滿五十之齡,仍是風姿綽約,溫婉靈秀之容。
不過是個火爆脾氣,沈意之從沒聽祖母提過。
離馥站起了身,立于鎮守身前,紅袍映在鎮守眼裡,已經起了重影,就聽頭頂傳來離馥冰冷語氣:“你可知此人是誰?”
鎮守再不似那晚抓沈意之時的高傲,小心翼翼擡眼去看了眼方才坐在離馥身邊,那個抱着孩子的女子,連忙又低下了腦袋,沒敢吭氣。
“這是我雁北的兒媳婦,是攝政王妃!你将她當做屋啟人抓起來,這裡面的豬腦花被屋啟人吸幹了嗎?”離馥彎下腰去戳着鎮守的腦袋。
鎮守把頭低了又低,“下官,知錯。”
“婆母息怒,隻因我身上帶着屋啟紋樣小刀,才叫他們誤會了,不算什麼大過。”沈意之為鎮守解釋道。
蕭玉擡眼去仔仔細細看着沈意之,小聲問着:“娘親有沒有受苦?有沒有餓着肚子?”
沈意之揉了揉蕭玉腦袋,輕聲道:“娘沒事,阿玉呢?這兩天還有沒有流鼻血?有沒有多喝水?”
蕭玉淚眼汪汪地搖了搖頭。
聽着這些,離馥更來氣了,又一腳蹬在鎮守肩上,道:“今日兒媳婦在這裡我不為難你,你滾,滾去把蕭逐叫來。”
鎮守如蒙大赦,連忙退出去了。
“幺幺,小刀這件事,也是我們考慮不周,隻是實在不知,你為什麼自己來了這邊啊?”
“你祖母還好嗎?她不是也說要來雁北看我嗎?她來了嗎?”
離馥沒等沈意之回答,繼續道:“近日白馬道正是四處抓屋啟人,亂着呢,這時候來怎麼不叫勿兒陪你呢?”
沈意之仍叫着婆母,和離的事情蕭勿還沒有告訴他們,她也不想在此時拂了二老的面子,又去解釋為何和離。
她道:“我沒有告訴夫君,他京都的政務繁忙,這次我來隻帶了孩子和我的侍女,我隻是想來看看我朋友。”
“你朋友?”離馥不知,沈意之這個京都女子竟還有個遠在白馬道的朋友。
沈意之又輕輕撫着蕭玉的腦袋,點了點頭,便沒有再多的話。
“煉祯這幾日無事,可以叫他陪着你,你找人也方便。”
“回家住嗎?這個冬天我們都在白馬道住了,這個院子是你公爹的,房間多,身邊也帶了江州的廚子,你應當能住習慣的。”離馥盛情邀請,她原想的沈意之應是不會拒絕的。
畢竟沈意之在京都是出了名的懂禮數。
沈意之用手帕給蕭玉擦了擦鼻涕,卻拒絕道:“多謝婆母,意之身上帶足了随身盤纏,足夠在這邊買上一間小院先住着,因意之和孩子多事,不敢在此多叨擾婆母和公爹,還是出去住得好。”
離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