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腳後跟抵着桌腳。
她的鞋面踩着他的鞋面。
“你要跟我去桐州。”
蕭青雨氣極之下無能為力地撇過臉,狼狽又煎熬,“我不能去。”
“為何?”
“你……”他心煩意亂地想,這有何為什麼,他不想去,不願去,亦不能去。若是從前的桐州也就罷了,如今鎖妖□□塌,妖魔橫行。又豈是他這樣的人能去的?
“你先問過師尊罷。”
崔含真定不會容許她輕易涉險。
薛鳴玉點頭,“好。”
她霎時松開他,轉身就朝崔含真的洞府走去,還不忘要他跟上。幸而崔含真近來不曾閉關,正對窗手捧經卷,凝神靜思。見她突然找來,他尚有幾分驚訝。
但薛鳴玉沒有給他寒暄的機會,徑直開口:“我要去桐州。”
這話頓時有如驚雷乍落,轟然震響。
崔含真一驚,“好端端的如何想起去桐州?莫非是有人同你說了什麼?”他疑心是為着薛鳴川的緣故。
“沒有人,”薛鳴玉心平氣和道,“隻是我前幾日看書,書上提及鎖妖塔,我實在好奇,因此想前去一觀。”
“鎖妖塔幾年前已經塌陷,桐州此時也并不是個好去處。”崔含真歎息一聲,搖頭婉拒道,“我不能放你獨自去送命。”
“不是獨自,有一人可與我同行。”
崔含真惑然道:“誰?”
“蕭青雨。”
崔含真不禁猶豫道:“可他是——”他沒完全說出口,但在場的兩人都對他未盡之意心知肚明。他擔心蕭青雨是妖。
提及這一點,薛鳴玉順便詢問:“他的眼睛?”
“障眼法罷了,”崔含真疲倦地捏着眉心,“讓他與你同往,或恐危險百倍。”
“可我聽聞你已親自收了他做弟子,這幾日更是親眼目睹他修為較之從前大有長進,如今在山門中可謂威勢頗重。長此以往,他總要出山的。還是說你能讓他在翠微山躲上一世嗎?”
薛鳴玉不躲不閃地望向他,言語袒露直白,“抑或是你終究信不過他。”
“上千個日夜過去,畜牲仍舊還是那隻野蠻不馴的畜牲。”
崔含真霎時折起眉頭,扶着頭的手也似有若無地微微顫抖。
她說話實在太尖銳難聽了。
薛鳴川過去的日子原來這樣難熬。
他不合時宜地想道。
“改日再議罷,”他說,“你這話真是叫我為難,說得我心都亂了。”他支起胳膊倚在桌案上,烏黑的長發越發襯得他風神秀異,仿佛玉刻雪雕一般。
可惜薛鳴玉沒有欣賞美人的情緻。
她步步緊逼道:“不必改日,就今日。我已經把人帶來了,他就在門外。他說他願意。你要聽他親口說一遍嗎?”
崔含真霎時起身坐直。
薛鳴玉往身後一看,眼神示意蕭青雨踏入門中,而後兩人并肩立于案桌下。她注視着蕭青雨,語氣柔和:“你願意的,對嗎?”
“我——”
薛鳴玉輕輕嗯了一聲,“說呀。”她的微笑簡直是和煦如春風了。
于是蕭青雨越發地說不出口,一個“不”字就這麼生生卡在喉嚨裡,魚刺骨似的。她神情不變,仍舊直勾勾盯着他,就像當初她救了他一路逃出城主府,也是這樣看着他的。
心中那點不情願與不耐忽然就散了。
他狼狽地垂首,“我去。”
“師尊,我願意和她同去。”他再度重複了一遍。
……
桐州。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有一身着寶藍之衣的年輕男人平靜地立于衆人前,“衛氏以下犯上,動搖國本,故今日殺之以儆效尤。”
話音剛落,底下頓時嘩然,議論紛紛,更有甚者掩面涕零。
“诶,诶,陸大人,陸大人……”他身側另一着翠綠道袍者似乎動了恻隐之心,含笑勸道,“陸大人您又何必吓他們呢?都是些個凡人,和他們啰嗦這些作甚?直接把人殺了了事罷。”
他說話和氣極了。
然而那位陸大人不為所動,絲毫不講情面,仍舊冷着臉将一番“順者昌,逆者亡”的車轱辘話照着來時當今聖上的口谕一字不改地講了個遍。
“好罷好罷,您說了算。”
于是身着翠衣的那位便無可奈何地揮了揮手,施施然在一衆侍從伺候下坐住了。他低眉悠閑自如地慢慢啜着茶,百姓們視線的焦點也随之通通落在了最前面着寶藍衣服的官員身上。
唯獨一人除外。
薛鳴玉隐于人群間,專注地觀察着他,這個她曾經以為說不定早就死了的人。
真是命大啊,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