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梅氏站起來,啧啧一聲:“倒是便宜你,沒吃什麼苦頭就找到了買主。”
她又冷冷警告道:“小姑娘,你不要耍花招!别以為自己或許有個将軍府的遠親就敢逃走,要是被我知道了,先拔了舌頭,讓你以後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雁翎趕緊裝出來知足的模樣,拼命點頭。
随後,一個大漢進來,把雁翎拎起來,就往院子外頭走。
老範和一個穿着粗布但是看着挺體面的農家漢站在回廊下。
農家漢一臉愁苦的表情,老範倒是背着手,很傲慢的模樣。
“人把頭,您看看還能不能便宜些?我……實在是沒有這麼多錢啊……”
老範朝着地上狠狠吐一口唾沫,“沒錢,你就把親閨女送去徭役,扯什麼犢子,我臉上也沒長銀子,要買就買,不買就滾!”
農家漢又急又氣,卻隻能忍着,最後跺了跺腳,從衣襟裡掏出一把碎銀子,對老範說:“剩下的,賣了秋莊稼,就來還範把頭,我說到做到!”
老範懷疑地看了看,又瞅了瞅雁翎那張嬌俏的臉,上來捏着雁翎的臉端詳,引來雁翎一陣惡心。
“這麼俊的妞兒,賣到窯子裡去還能多賺點!”
然而大抵人販子的生意也不是那麼好做,老範也怕真的把老實人逼壞了,這農家漢買人不成,就把他這窩點拱到官府,都是麻煩,于是歎了口氣:“便宜你了,你要是敢不給尾款,老子帶上兄弟把你的房子點了了事!”
農家漢連忙彎着腰對老範千恩萬謝,随後把雁翎接過來,看了看,确實是個漂亮的姑娘。
進來東宮遣散了好些宮人,又聽說太子即将大婚,需要女婢做粗使,這種徭役本來要京師的貴胄官宦出人,因為東宮的奉禦必須要出身體面,識文斷字,容貌出衆的少女。然而貴胄官宦并不舍得自己家生的奴才去做東宮的徭役,于是層層攤派,把徭役之責推給了京畿一般的自耕農戶。
這個農家漢的女兒生得漂亮,又從小念過幾天女孰。原本是他家境殷實,疼愛女孩,讓她上了幾天學,希望以後能說一門體面的親事,卻沒想到被地方橫征暴斂的皂吏盯上,要抽調去東宮做低階宮女。
唯一的辦法,就是趕緊去人牙子手裡買個年紀相仿成色差不多的女孩子頂替。
于是這農家漢才找到了範氏夫婦。
買賣人口都是絞罪,這農家漢也是為了拯救女兒的前程,拼上了老命。
雁翎明白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是在農家漢的驢車上。
農家漢買了她,依舊綁着手腳,把她放到自己的驢車上,拉着她去亭長處交人。
看着花一樣的少女,農家漢心生了愧疚,于是絮絮叨叨把自己買人的緣由像雁翎解釋了一番。
“姑娘,我對不住你。不過買你也的确是傾家蕩産了,把你送到宮裡替俺閨女服徭役,總比被那黑心爛肺的人販子夫婦賣到窯子裡或者給老頭子當小妾強些。過了二十五歲,東宮就會放人出來,還能賠一大筆錢銀,都算姑娘你的吧!”
說着說着,農家漢還愧疚地哭了起來,停了驢車,在半途對雁翎跪了下來:“姑娘,您就當行行好吧!我女兒先天身體孱弱,瘦得跟張紙似的。要是送到東宮服徭役,說不定會被磋磨死。您就當救她一命,我一輩子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這是唯一一回……”
說着說着,農家漢竟然嗚嗚地大哭起來。
雁翎嗓子被藥啞了,範氏夫婦知道她是要被送去頂包服徭役,根本也沒給她吃解藥,她說不出話,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内疚不已的農家漢。
她也是窮人出身,深知在權貴面前,普通人的命運和蝼蟻差不多,達官顯貴稍微不滿意,碾死他們如同碾死蟲豸。
雖然是被這個農家戶買來頂替,雁翎是更可憐的那一個,然而看到滿臉都是淚珠子的農家漢,她竟然反過來同情起他來。
可是說不出話,她又被綁着手腳,隻好嗚嗚嗚發出混沌的聲音,本來是勸農家漢别哭了,自己也覺得去東宮做工,至少比那個不明不白死在水缸裡的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強,但是顯然農家漢沒明白她的意思,哐哐打了自己幾個耳光以後,又帶着滿臉的淚水上車繼續趕路。
到了亭長辦公的寺舍,農家漢把雁翎拖下驢車,東宮詹師府的執事和官兵都在那裡守着。
亭長已經事先被農家漢買通,于是雁翎被捆着手腳,就和幾個真正來服徭役的農家少女一起被押到了詹師府的馬車上。
不久以後,馬車隆隆轉動了車軸,一車面色枯槁看着不怎麼高興的女孩子就沿着京郊的驿道往東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