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宗源向來正直，車子回到了平地，他便輕輕扶住楊詩瑤的肩膀，讓她回到自己對面去坐好。

然而沒有料到，楊詩瑤反身抱住了他。

這是今晚她第二次主動抱他，若說第一次還稱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謝，這一次就連徐宗源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心境已經不同。

徐宗源停滞在車壁前一動不動，顯得幾分窘迫。這是他喜歡了很久的人，應當喜悅，然而這個時候，他卻更覺得苦澀。

可是，出乎他預料的是，楊詩瑤誠然是武将之後，在抉擇時刻，比他勇敢的多，他聽到楊詩瑤堅決而熱切的聲音，對他說：“承志，你帶我走吧，我不想嫁給太子了。”

*

湯室内，榻上幾朵寫意的梅花，在雪緞潔白的布單上，十分醒目。

趙桓征在雁翎身上起身，雙目緩緩閉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因為日常隻用一根玉簪束發，這時候也有碎發淩亂在額間。

他反身去看雁翎，她雙目毫無神采地看向湯室的穹頂，像是被抽幹了靈魂。

趙桓征從未見過這樣的雁翎，心頭一頓，然而隻是眨眼之間，又恢複了平靜。

他寬慰自己，大抵女子都是這樣，也不想去承認心頭滑過的其實有一絲失落。

趙桓征似乎是想安撫雁翎，語氣溫柔地對她說：

“溫泉水很好。”

湯泉宮的天然溫泉，确實是天下之最，有養生的功效。

雁翎泡着，指腹也不見起皺，似乎溫泉之水确實含有許多鹽分，以至于她小腹的疼也得到了緩解。

看起來趙桓征精神奕奕，輕松惬意，根本早就忘記了今天白日裡還氣得發瘋。

趙桓征湊過來，像是心虛的歉意。

雁翎呆呆的看着池水一波又一波的水浪，從玉石池壁邊蕩漾出去。

溫泉的水氣氤氲，彌漫四散，不似人間。

……

雁翎伏在水池邊緣，擡頭看去，才看到窗外正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大雪。

湯室用了極大的玻璃窗，婢女在上面塗了桐油，并不沾染一絲水氣，從這處看過去，鬥拱穿梁亭台飛檐上的屋頂已經落了積雪，更顯得湯泉宮的建築瑰麗奇絕。

這個世界對于雁翎來說，似乎沒有什麼不同，然而一切又全然不同了。

雁翎覺得淚水從自己的眼角滑落，與溫泉的水融為一體，分不清楚是淚水還是池水。

然而身後的趙桓征，似乎還沉浸于方才的暢快，絲毫沒有感受到雁翎在哭。

他此刻很想說話，比任何時候都激動地充滿了表達欲，在雁翎身邊語調逢迎地絮叨：

“阿翎，你真的很美。”

“記得你從前一直用皂莢洗頭發，所以可以一直這麼黑亮嗎？”

見雁翎不想理會他，他也不氣惱，甚至破天荒的道歉起來：

“你原諒我，這一次是情不自禁。”

“是我過分，讓你去岐黃院受苦，明日你就搬回來秋爽園陪我好不好？就直接住到正院裡來，任朝臣們去說，我自會和他們周旋。”

雁翎仍然呆呆的看向窗外的雪，趙桓征依舊耐心十足，說起了缱绻的情話：

“這些日子，我真的在想你，送你的玉佩一直放在我的案頭，沒有一刻不待在身邊，就連上朝的時候也捏在手心裡。”

雁翎全然沒有要和他說話的意思，他竟然繼續自言自語地提問：

“你想吃什麼？湯泉宮也有尚膳監，可以吩咐他們去做。對了，你從前在嶺南說你阿娘做的桂花糕好吃，你也做給我嘗嘗好麼？東宮的有一大片桂花林……”

趙桓征緊緊擁着雁翎，伏在她的肩膀上，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以至于雁翎最後實在疲憊不堪了。

直到雁翎發出了微弱的呼噜聲，趙桓征側過來才看到，她懷裡的人，不知道是真的累了，還是湯泉的水太舒服，竟然在他的讨好的話語中，睡着了。

窗外的大雪紛紛揚揚，像是穹頂處開滿了梨花，遮天蔽月地傾瀉而下。

整個京師都被白雪覆蓋，山崗與草木，都敷上了一層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