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次日醒來的時候,雁翎發現自己仍在湯室的榻上,身上蓋着輕柔的蠶絲被。
窗外的雪已經停了,雁翎從床上起身,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已經被穿上了輕薄的寝衣。
這時候一個婢女從外頭進來,大概是聽到她窸窸窣窣起床的聲音。
“殿下今日在尚書房需議事,囑咐奴婢侍奉姑娘。”
随後十來個婢女魚貫而入,服侍雁翎更衣洗漱。
雖然在秋爽園時,她也有藿香等幾個宮人侍奉,然而卻遠非今日的規格可比。
從前垂下的長發,被專門負責梳妝的內監在腦後挽起了發髻,在顱頂堆疊成單螺。
鉛粉眉黛,胭脂花钿,一切都是最好的。
高高挽起的發髻,是昨夜所有事情并非一場驚夢的印證:她不再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少女了。
“姑娘真是美貌,難怪殿下會傾心于姑娘。這麼多年來,殿下莅臨湯泉宮的次數一隻手能數過來,還是頭一回不打招呼就來。”
婢女一邊服侍雁翎,一邊阿谀不斷。
又道:“不知道這次殿下回去會給姑娘什麼封号。”
然而雁翎始終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回應。
雁翎的小腹仍然疼痛着,無論多麼精妙的妝容,也無法博得美人一笑了。
最後一臉堆笑的內監拿來菱花銅鏡,雙手舉着,給雁翎照臉。
銅鏡被磨得很亮,鏡中人經過這驚心的打扮,富貴華美,讓雁翎都覺得陌生起來。
雁翎的螺髻上插着婢女呈送上來的宮樣金簪,乍一看,和雁翎阿娘的那件遺物幾乎差不多,隻是嶄新嶄新的。
雁翎忽然想起來,自己前段日子一直在岐黃院沒日沒夜的幹活,怕把簪子弄丢,就把阿娘留下的那根金簪用條索狀的草藥包起來,藏在了岐黃院的枕頭下面。
如今趙桓征顯然是要讓她回秋爽園當籠中雀鳥了,她想着回到宮裡一定要托人把簪子找回來。
匆匆用了早膳,在宮人的攙扶下,雁翎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被扶上了回宮的車馬,趙桓征臨行前,顯然是留給她一隊護送的禁衛。
下雪不冷化雪冷,婢女給雁翎拿來了厚重的鬥篷,遞給她一個燒着橄榄炭的銅爐。
車行一路,世界銀裝素裹,冷得呵氣成冰,一如雁翎的心境。
她從未穿過這麼厚實的貂絨鬥篷,也從未拿過這樣精巧别緻的手爐,然而她的心還是如這冰涼的世界一樣冷。
東宮的車辇,大得像一間寝殿,然而在雁翎看來也不過是一隻囚籠。
她揉了揉還在疼痛的小腹,掀開車簾,去看外面的世界,忽然發覺這是她入宮以來,頭一次睜眼看外面的人間。
時間太久,她都已經忘記了東宮之外,還有這樣自由的空氣。
驿道兩側都是稠密的松林,盡管已經是冬日,仍有耐寒的鳥雀在天空飛翔,雁翎掀開車簾往外看去,是巨大的翺翔着的鳥雀。
京師在北方,記得阿娘曾經告訴她,京師的冬日是沒有鳥雀的。
她陡然意識到,那可能是鷹。因為鷹隼可以獵殺小動物,有本事在嚴寒中生存,而候鳥卻不行。
雁翎忽然很羨慕那些翺翔的鷹。
*
再回秋爽園,雁翎連跨院都不能去了,直接被送去了趙桓征所在的正院,也就是朝臣們所謂的“禦書房”。
雁翎雖然一直住在秋爽園的側跨院,但是由于正院慣常出入來與太子殿下議事的大臣王公,故而雁翎一直也沒來過正院。
來了正院,雁翎方知側院的确是小了些。
這處正院,比側院的亭台樓閣還要精美,集江南園林的集大成之作,院内鵝卵石鋪就了寶相花的紋樣,院中有一汪池水,清澈見底,為了增添景緻還假設了一座不足一丈的小橋。
現在所有的景色都覆了一層白雪,泉水也冒着氤氲水氣,一切都銀裝素裹很是好看。
前後兩進院子,前院正房是議事廳,後院則是三間寝室,正中坐北朝南的是趙桓征的寝室,兩側則是内監和宮女茶歇小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