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東宮有段日子了,雁翎已經習慣了奢華與恢弘的建築,然而看起來趙桓征更喜歡小中見大的意趣,其實是比所謂金碧輝煌更高深的講究。
雁翎回來時,趙桓征去了朝堂,不在東宮,卻很周到地把姜望留在了東宮安排雁翎入住正院的事。
雁翎問姜望:“大人,殿下安排我住哪一間寝室?”
姜望微笑,對雁翎很是和氣:“殿下安排姑娘同住。”
從前,姜望隻是覺得雁翎來路不明,但憑美貌與民間的因緣際會,搭上了太子殿下,後來她竟然敢動手打了殿下,被發落去了東宮的下院,幾乎所有東宮的宮人都覺得這女子兇多吉少,被殿下厭棄了。
而昨日大半夜的,太子居然橫抱着一身草藥味的雁翎,徑直去了湯泉宮。再度歸來,雁翎已經是這般富貴逼人的模樣,縱然是姜望也不敢對雁翎小看。
甚至在心裡嘀咕,估測着這小女子要騰達到何種地步。
殿下在即将大婚之際,卻要雁翎與他同寝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姜望以為說出這個答案,任何女子都要額冠相慶一番,然而卻意外地在雁翎臉上之看到了傷楚之色。
難道男女之間,總是這般你追我趕的把戲,才玩得開心麼?
姜望從前不懂殿下,現在覺得自己恐怕也不懂雁翎。
行至寝室,雁翎走進去,果然是趙桓征會住的地方,室内紫檀家具熠熠生輝,中堂擺放着綠色的壽山石,又瘦又透,是文人志趣。左右兩間一間擺着架子床,另一間則是擺着書案。
筆架上是湘妃竹筆杆的毛筆若幹,一方五爪盤龍紋的歙硯,陽刻這老子出關的徽墨搭在硯台上,顯然趙桓征是經常在這裡處理文牍的。
雁翎從前向往識文斷字的讀書人,因而才鼓動趙桓征在臨河縣幫她去赢取一套文房四寶。
那時候她抱着文房具的禮盒,如獲至寶,心滿意足。然而真的看到了趙桓征日夜奮筆疾書的書案前,才知道他自己用的這些東西是多麼不同凡響。
而當初趙桓征給她赢來的文房具,相比而言簡直不值一提。那時候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平凡民女,趙桓征大抵在心裡笑她無知吧。
或許,能讓他一直對自己還有興趣的不過就是自己這還算有些姿色的身體,不然,趙桓征又能喜歡她什麼?
阿娘生前,最不希望雁翎将來以色侍人,成為富貴殷實人家的玩物。
如今,她還是落入了阿娘的擔憂中,富貴是真的富貴,簡直無以複加,而恐怕玩物也是真的玩物。
姜望見把人帶到,又簡單介紹了在禦前侍奉的宮人的姓名。他還特意對雁翎說:
“對了,殿下說若是姑娘還喜歡從前岐黃院的人來侍奉,臣可以把她們調撥過禦前來。”
雁翎正想對姜望說金簪的事,這樣若是藿香能從岐黃院過來就更好了,雁翎便對姜望提及了自己那枚金簪的事,姜望自然是很放在心上,立刻就去辦了。
不多時,姜望就帶回來兩個婢女,已經換了上院宮人的襦裙,端端正正進來給雁翎行禮,雁翎趕緊上去攙扶,卻訝然發現,除了藿香,還有一個人,就是在浣衣所時,和自己共患難過好一陣子的朋友小九。
“阿翎姐姐,你現在怎麼這麼好看了!簡直是仙女一般了!”
浣衣所出事以後,小九作為同樣被頂替進來服徭役的姑娘,本來是要被遣散回原籍的,但是她是被親戚賣掉的,這時候沒有什麼地方去,就央求了詹事府的内監,繼續在東宮的下院做工,好歹安全且能混口飯吃。
其實小九想去岐黃院跟着太醫令做事,回報太醫令給她治手傷的恩情,但是她年紀太小,才不過十二三歲,又出身貧賤,沒法和藿香這樣從長春宮撥到東宮的老人比。
小九和雁翎的交情,是趙桓征私下裡去調查浣衣所的事情的時候,得知的。于是就安排姜望将這個雁翎的熟人也撥過來侍奉她了。
雁翎雖然恨趙桓征的自私貪婪,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心細如發,明察秋毫,真正上心的事情,絕對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而這一點,是一個真正弄權者必備的素養。
雁翎對此,不覺歎了口氣。
小九不解自己和雁翎重逢怎麼會讓她不高興,于是轉頭看向藿香,有些惴惴不安。
雁翎忙解釋道:“小九,能和你再見到真是太好了。”
她這才把注意力放回了小九身上,看她比從前胖了也高了,心裡寬慰不少。至于她是如何飛上枝頭,住到了趙桓征的寝殿内,一時半會兒也似乎是說不清楚,于是隻是簡單對小九說,一切都是巧合。
倒是藿香對雁翎和太子殿下之間的事情,有些了解。她很為雁翎能重新獲得太子的寵愛而高興,繼而叮囑小九:“姑娘是殿下的心愛之人,是我們的主子,以後你不要姐姐姐姐的,亂了尊卑。”
小九瞪着眼睛點點頭,雁翎這一身華貴的服飾,精緻的妝容,無論如何也沒法讓她再把雁翎和當初那個和自己通腿睡一個被窩,每日在浣衣所掙紮過活的婢女相提并論了。
倒是雁翎,因為小九和藿香的到來,沒有血色的臉上重新泛起了神采。
姜望在屋外,一聲不響地觀察着三人的所言所行,去向趙桓征複命去了。
藿香這時才從衣襟裡掏出金簪,遞到雁翎手裡,對她說:“姑娘的金簪,我帶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