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丞相老奸巨猾,第一個說:“月羯犯邊,倒不是什麼罕見之事,隻是月羯南部,是早已歸化我大靖的舊部殘餘,本就沒有多少實力,如今忽然舉旗造反,似乎另有隐情。考慮到南羯人口不多,兵力不強,應該給年輕将領曆練的機會,兵部侍郎裴秀曾經随輔國大将軍讨伐北境多年,可堪重用。”
這個兵部侍郎裴秀,雖然是楊世延一手提拔的人,但在趙桓征親政的這幾年,已經明确反水,投入了太子的陣營,徐丞相這時候好巧不巧推薦這人去帶兵,明顯是在挖楊世延兵權的牆角。
楊世延即将成為趙桓征的嶽父大人,又和皇後有那麼不一般的交情,說是攝政的亞父也配得上,這個時候自然是不肯讓着徐丞相的,于是他扶髯道:
“相國大人此言詫異。俗話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月羯主部是老夫廢了十年心血,舍生忘死才把蠻夷驅趕到大漠以北。如今邊境再起事端,豈能随便派人出兵?相國大人飽讀史書,怎麼說出來的話如此兒戲?”
楊世延的火藥味十足,徐丞相雖然是徐宗源的祖父,性情卻和孫子完全不同,在朝堂上唇槍舌劍,是分毫不讓。
武将吵架吵不過文臣,很快大将軍就落了下風。
這時候,趙桓征才一臉淳厚,嗓音溫潤地勸和道:“大将軍與相國大人,各自都有一番道理,隻是現在兵禍在即,孤實在頭疼,正需要諸肱骨集思廣益,莫不要再吵了。”
楊世延聽出來趙桓征并沒有偏挺自己的意思,心裡多少有些不滿。
數年前,北方日益做大的月羯部,确實是大靖的心頭大患。
彼時,帝王昏聩,整日沉迷于後宮女色,而月羯部兵強馬壯,對中原大地虎視眈眈,擅長騎射的猛士在冷兵器時代簡直是不可一世的強敵,北部多個郡縣,在月羯不斷的蠶食中淪陷。
眼看國将不國之時,楊世延橫空出世,厲兵秣馬七八載,逐漸收複了失地。
五年前,曆經沙場十餘載的大将軍楊世延,率十萬大軍越月羯舊部在漠南展開一場決戰,長驅直入,北擊至大漠以北從此再不能成氣候。
這也早就了輔國大将軍赫赫威名,以及現在大權在握的威壓。
若是内政外交,這等尋常的國務,徐丞相不見得會拿不出好主意,隻是說道用兵,楊世延自認為天下無敵,那個裴秀,一副猥瑣樣子,望之不是人臣,像個窮秀才一般,月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蠻子,那種人怎麼能北征呢?
楊世延幹脆抛出了自己的建議:“殿下,老夫麾下有三五個出生入死,一身戎馬的舊部,如今正是不惑之年,可堪重用,其中有……”
楊世延還沒說完,就被徐丞相直接斬斷了下面要提起來的将領的名字,怒發沖冠地指着楊世延道:“輔國将軍莫要僭越!殿下自己都還沒說是否同意裴秀領兵出征,怎麼大将軍就直接令薦新人?難道輔國大将軍心中沒有殿下,以為我大靖兵士都改姓楊了嗎?”
往日,徐丞相與大将軍朝堂上多有龃龉,但是不至于如此過分指責他功高震主,善攬軍權。徐丞相是翰林院谏官出身,一把年紀還是口不饒人,大将軍此刻默默握住了腰間的佩刀,殺氣騰騰看向這個讓自己整日吃癟的老狐狸。
趙桓征此時卻是一副茫然無助的神色,直接從書案前站起來,安撫大将軍道:“大将軍莫要氣急,其實孤是不放心任何年輕将帥領兵的。畢竟昔日月羯做大,險些毀我趙家江山,孤親政沒多久,于戰事上,是誰都不肯信的,裴秀這人,孤從未考慮過。”
楊世延一言不發,依舊氣鼓鼓看向徐丞相。
而徐丞相端出所謂儒生甯折不彎的氣節,神色上沒有絲毫相讓,但是趙桓征畢竟是君王,徐丞相這才收了聲音。
“多謝陛下明鑒,替老夫說了句公道話。臣以為,此次出兵的最佳人選是……”
楊世延想接着往下說,然而又被趙桓征第二次打斷:“孤誰都放心不下,大将軍,還請您親自出馬,再護我朝山河無恙!”
趙桓征言之鑿鑿,深情朝着大将軍作揖,一下子讓楊世延愣在那裡。
這些年來,南羯貴族不斷派出學子,到京師履新參訪,很是一片忠心的樣子。不是因為蠻族無異心,而是因為南羯人口不多,兵不強馬不壯,沒有多少實力。
這麼一個小部落造反,何嘗需要大将軍親自出馬呢?而且楊世延近年來覺得體力已經大不如前,出征漠北可不是什麼輕快營生,縱然是他,也不是很想再去吃苦。
更關鍵的是,他很想留在京師,發嫁女兒,靜候成為國丈大人,權勢更上層樓,徹底将徐丞相代表的文官集團狠狠壓死。
但是話鋒到此處,楊世延忽然覺得自己沒有退路,根本沒法拒絕。若是自己不肯出兵,推薦新人,徐丞相一定會用三寸不爛之舌去瞎攪合。
而若是真的讓裴秀那個一肚子心機的叛徒帶兵,就等于白送了軍功給趙桓征,自己拿在手中的兵權,未必不會因此出現裂痕。
守衛疆土是軍人的天職,昔日敢橫刀立馬,如今楊世延不肯承認自己年邁無能,無非是南羯那些散兵遊勇,最後楊世延還是應承下來。
“好,既然殿下如此信任老夫,老夫便老骥伏枥,志在凱旋,再為大靖天下出征一回。”
趙桓征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心裡很是喜悅,剛想回到書案前書寫發兵的诏書,卻被楊世延攔下,對他說:
“但老夫有一個請求。”
整個朝堂都安靜下來,連徐丞相也豎着耳朵谛聽。
“殿下與小女大婚在春日,如今老夫出征不知何時歸來,恐怕不能看着女兒出嫁,這實在是家國憾事。不若殿下将大婚吉日提前,在老夫拔營之前,就即刻大婚,以安天下民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