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他就隻舍得輕輕碰了那一下,而太子竟然就将一整盆都給端走了。
淩解春恨恨然,恨不得現在就去将太子的墓刨了,挫他的骨,揚他的灰。
若是他在,絕不讓太子死的那般容易。
沈蕭辰臉上的笑意稍縱即逝,淩解春走了一下神的功夫,他的面上又恢複了平靜和漠然。
他也察覺到自己似乎有了醉意,連神志都不再那般清明,自覺垂下目光來,拱手向沈蕭辰一禮:“殿下,在下監工時看過府中圖紙,這假山似不是舊時物,方才多瞧了幾眼,恰巧遇到過來解手的梁大人。”
什麼圖紙不圖紙的,淩解春一個禮部的混子,壓根沒見過,純粹是前世裡太過熟悉這裡了,多了些東西,看着不順眼。
就如看沈蕭辰眼角的那道傷疤。
美玉沁痕,雖是過往時光和經曆所賜予,卻也令人惋惜神傷。
梁洛磨了磨牙。
淩解春聽而不聞:“在下擔心看錯了,這才拉着梁大人多瞧了幾眼。”
吳平皺眉向那假山看去,
“天光這麼暗,臣沒看出來有什麼問題。”吳平道:“臣現在就叫人撐了舟過去瞧瞧。”
他剛将目光落到梁洛身上,淩解春便好整以暇道:“梁大人不急着去解手了?”
梁洛向他遞了個惡狠狠的眼神,卻施施然行了個禮道:“容屬下告退。”
吳平自然看出他們交鋒,淡聲道:“淩公子若是還想提之前的事,今日不妨就問問殿下的意思。”
沈蕭辰聞言看向他。
目光一如既往的如同幽深古潭,看不出什麼情緒。
淩解春如鲠在喉,卻搖了搖頭。
他并沒有在此時提梁洛之事的打算。
他在長安城中沉浮十餘載,豈不知禮尚往來的道理?施繼園還提着腦袋等候發落,他若再起事端,沈蕭辰一怒之下食了言,他也無能為力。
炭尋到了,衆人自是一通忙亂。
淩解春心裡卻莫名有些惱火,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在大堂上随手拉個杌子坐了,攏着暖爐,一邊喝酒一邊和自己置氣。
這沒有道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些什麼。
氣梁洛的事麼?本來就是自己不識時務,搞砸了,怨不到旁人頭上。
施繼園麼?他對自己已經算是信任到了極緻,這事本來也不需要他再橫插一腳。
沈蕭辰……沈蕭辰更是,今日他全手全腳地坐在這裡,沒有被治罪,已經算是人家堂堂六皇子、甯王殿下他寬宏大量了。
常明過來拍了拍他肩膀,小聲安慰他道:“京中就是這樣,貶斥升遷都是常事,炭既然都尋到了,施大人必定無事,淩大人不必挂懷。”
淩解春知道常明以為他是在為施繼園的事憂心,便随口客套道:“我也是第一見遇到這種事。”
可話一出口,卻無端覺得委屈。
他委屈什麼?他與沈蕭辰不過寥寥數面之交,甚至稱不上相熟。
況且上一次,明明是隻顧自己罵了個痛快。
按理,他應該先向沈蕭辰賠個不是。
常明歎了口氣道:“咱家第一次見淩小公子,便知道淩小公子是個重情重義的。”
同樣是從淩大人到淩小公子,怎麼常明叫得就比梁洛順耳呢。淩解春勉強笑了笑道:“多謝常公公。”
說話間沈蕭辰便回來了,一進來目光便落在了淩解春身上,常明便識趣地告退了。
淩解春方才飲得有些急,仰着頭看向沈蕭辰,連起身行禮都忘了。
燭光明明滅滅,映在他眼中,卻仿佛落在了深淵。
望秋是紅焰躍動的佛前燈,沈蕭辰是漆墨的凜冽刀鋒。
人的境遇不同,造就的人生亦大相徑庭。
可是,淩解春還是覺得委屈。
“淩公子認識梁洛。”沈蕭辰道。
不是疑問。
是肯定。
“是。”淩解春信手向他勾勾手指。
沈蕭辰莫名被他蠱惑,順着他的意思低下頭來。
淩解春起身,将他按着坐在杌子上,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動作有多唐突和僭越。
沈蕭辰卻也不曾反抗,順着他的意思坐下,仰頭望向他。
這個角度再看這張臉,眸子裡跌入了火光,有一些淺淺的柔和意味。
這樣才對,淩解春恍然心道。
他的手指撫上這張朝思暮想的面龐。
沈蕭辰似是想退,卻被淩解春扣住了肩膀。
酒後的人不知收着力氣,肩膀被他捏得生痛,但沈蕭辰沒有動。
他仿佛習慣了這痛楚,目光也不曾離開過淩解春的眼眸。
那雙總是盛滿笑意的眼睛……不笑了。
常明退去,大堂裡的賓客早散了,一地的杯盤狼藉,主人不應,卻無人敢進來收拾。
隻有醉了的這個人,根本未曾注意過周遭。
他的眼裡似乎隻有沈蕭辰一人。
他縱橫歡場二十餘年,自诩看透人心,卻看不透沈蕭辰。
他這樣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是俯視的角度,他卻覺得自己在他審視的目光中愈為怯弱。
既然看不透,那便不看了。
他又不是沒長嘴。
“問你要個人。”淩解春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