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時日,沈凝霜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接到調他歸京的诏令,他隻消拖延沈蕭辰幾日,待沈凝霜離開衛州歸京,不就一切好說了?
他隻是想讓沈蕭辰冷靜一下,不要在這個時候動殺沈凝霜的念頭。
天時、地利、人和,哪一點都不站在他這邊。
是夜,淩解春又敲開了沈蕭辰的門。
“能談談麼?”淩解春笑眼彎彎,忐忑問。
他今日刻意打扮過,不是前世裡堆金砌玉的裝扮,隻是将頭發高高束起,露出少年光潔的額頭來,一身裝束清爽,月白的緞衫還是借得沈蕭辰的衣服,束緊的腰帶勾勒着窄窄的腰身。
沈蕭辰默不作聲地端詳了他良久。
目光有些玩味。
他盯得太久,久得淩解春臉上的笑意都快挂不住了。
他覺得他就像前世醉春樓裡的花娘,而沈蕭辰就是他正着意勾引的恩客。
這世上花團錦簇,他總得有一二留戀之處罷?
就在他笑意快要僵在臉上時,沈蕭辰才堪堪退了一步,将他讓了進來。
玉色輕袍緩帶,明明是比淩解春更風流慵懶的裝扮,舉止間卻不帶一絲情欲。
房内燃了香,貴重的沉水香清雅絕倫,襯得面前的人更為孤高出塵,遙不可及。
淩解春頓覺形穢。
沈蕭辰繞過屏風,回身看向淩解春,等他開口。
“我……”
被他那雙漆黑的眸子盯着,淩解春編排好的話卻是一個字都講不出口。
凡塵俗務,本不應該來打擾他的。
可是他卻已經落入萬丈深淵。
沾染一身是非。
“喝酒麼?”沈蕭辰率先打破沉寂。
“啊?”淩解春有些怔愣。
怎麼反而是沈蕭辰問的突兀。
他轉眼向桌上看去,那桌上一壺一杯,不知是有人在對月獨斟,還是久候良人不歸。
“我……臣酒後無德。”淩解春咽了咽口水道。
再在沈蕭辰面前醉一次,他不知自己究竟會做些什麼。
他向來不是經得起誘惑的人。
沈蕭辰充耳不聞,緩步行至桌前,擡手執壺,很快便斟了滿滿一杯。
雪白的手指将墨色的酒杯向淩解春的方向推了一推。
黑愈黑,白愈白。
晶瑩的水光在酒杯裡波光淋漓,比他的目光輕淺。
動作間,露出腕上纏着的紗布若隐若現。
“你的傷……”淩解春忍不住問道。
“随行的太醫看過了。無礙。”
沈蕭辰随口應下,卻并不收手,任由他不可自控地瞥向自己寬博的袖間。以指扣杯,示意淩解春接下。
“這是命令麼?”淩解春強迫自己收回目光,苦笑道。
“是。”
沈蕭辰靜靜道。
“若是君所賜……”淩解春将目光移向那一杯酒,輕聲道:“臣愧不敢辭。”
言罷舉杯一飲而盡。
酒微溫。
入口醇香,想必是上好的禦酒。
可是還是一路辣到心底。
他放下酒杯,神情有些恍惚。
“大夢歸。”沈蕭辰輕輕道,餘音宛如歎息,似乎是怕會驚擾了誰的夢境。
提壺再滿。
這酒比他飲過的所有酒都濃烈。
但至少,不是穿腸毒藥。
淩解春遲鈍地舉杯,才反應過來沈蕭辰是在告訴他酒的名字。
大夢歸。
仿佛在說他自己。
沈蕭辰一杯杯滿上,他便一杯杯飲下。
沒有人再開口。
房中隻有酒入杯中,清脆又細碎的撞擊聲。
如同他們各自的心思難言。
“殿下……”
隻是這酒太烈,他覺得他距離喪失神智隻餘一線之遙,隻得覆住酒杯,出聲哀求道。
他的臉上一定挂了些卑微的讨好笑意。
因為沈蕭辰看着他,目光裡映着他的笑。
“你是想來說服我不要去殺你的主子。”沈蕭辰靜靜道。
“他不是我主子。”淩解春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
“哦?”沈蕭辰挑了挑眉。
“我也沒有認他是我的主子。”淩解春低聲道。
“那你認誰是你的主子?”沈蕭辰不肯放過他:“宣王麼?”
“沒有誰是我主子。”淩解春蹙眉道:“我就不能随心而行麼?”
“随心?”沈蕭辰冷笑道:“你有心麼?”
“當然。”淩解春低聲道:“你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麼?”
“誰曉得這種東西你給過多少人。”沈蕭辰面上不複平靜,甚至有了一絲怨毒:“我沒看出來,淩公子有一分的真心。”
淩解春覺得眼中有些濕意。
不怪沈蕭辰厭惡他,他也厭惡這樣的自己。
他還背負着前世有負于人的罪責,今生卻還要再負于人。
但他和沈蕭辰……已經走到今日了。
既然已經注定對他不起,倒不如……
“至少我可以給殿下一夕之歡。”淩解春醉眼如絲:“殿下要試試麼?”
沈蕭辰的目光頓時變得有些可怕:“你在跟我談條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