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沈蕭辰不至于拿個小丫頭出氣,但淩解春還是自覺将芰荷納進了自家人的範疇。
一點委屈都不應該受。
言罷便往議事堂奔去。
行至議事堂外,卻見階下捆了幾位婦人及幾個少年童子。婦人中有幾位已經上了年紀,亦可看出舊日風韻猶存,而那些少年童子,最小的不過五六歲而已,聽到聲響,回頭看向淩解春,眼神中還有些懵懵懂懂。
淩解春心裡“咯噔”一下。
議事堂門戶大開,内裡的聲音一字不落地傳出來:
“陳大人想好,您的血脈想必不隻值這點銀子。”
是曹俨的聲音。
他想過沈蕭辰會用什麼方式讓陳觀将銀子吐出來,可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他竟然是用這種令人不齒的方式!
用婦孺稚子相逼,豈是人君所為?!
他不要名聲了麼?!
淩解春快步向議事堂走去,還未來得及進入堂中,沈蕭辰便從堂内緩步出來,立在廊下。
四目相對,淩解春眼中怒火難平,他卻若無其事地轉開眼去。
“八萬兩。”
内裡傳來陳觀沙啞的聲音:“真的隻能拿出這麼多了。”
淩解春還在廊下與沈蕭辰無聲的對峙。
他面色沉靜,臉上沒有一絲愧色或是慚意,在淩解春不能置信的目光中冷靜地垂目看向階下衆人。
紅顔稚子。
他的目光一視同仁。
不是佛陀慈悲斂目,是殺神臨世,欲毀衆生。
淩解春心上懔然。
他從昨夜到今晨都沒有見過這些人,但沁州是陳觀自己的地盤,從他的地盤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下他的妻兒相挾,絕非是一時沖動所能做到。
他們有一夜相處的時間,而沈蕭辰,未曾向他透露過半句。
什麼樣的人,會在第一時間想到要對弱質女流及無辜稚兒動手。
淩解春不能置信地望向沈蕭辰。
他應該早已意識到,他與宣王是如此的不同。
而宣王或許就敗在這一點。
那是位真正的忠厚君子。
從不屑于行這等陰毒之事。
可是世人畏威不畏德。
世間魆蜮亂象,正直忠厚已難匡正。
這世間沒有他所求的明光正道,也難有他所求的煌煌道理。
他無疑是個好人,這世間難得的好人,甚至可以稱之為聖人,卻難以憑借他的道,以他所期望的光明正大,成為真正的掌權者。
那沈蕭辰呢?
他有與潞王一争的狠辣手段,但他如今行事便已如此,他日若成為掌權者,還會不會在心底堅持那點星微的慈悲?
他有他汲汲求索的道麼?
他以重臣之死、和自身的婚事為代價引北卑入關,為一己之私令異族盤桓在長安城外,他真的如他想象一般可匡亂反正麼?
淩解春突然間不能确信了。
沈銜霜至少是個好人,但沈蕭辰呢?
他其實并沒有真正了解過他,也未曾真的看透過他。
他對他的觀感,一開始就被他與望秋相似的容貌所影響。
一切關于他的期許都是出自于他對望秋的懷戀。
是他将望秋身上的慈悲都投射到了沈蕭辰身上。
但他到底不是望秋。
他未在佛前清修過數十年,未曾沾染過江南和煦的春風,他心底,可曾有過片刻的溫情?
他不得不承認,沈凝霜的話到底在他心底埋下了種子,就待這一刻,終于破土而出。
他有些心灰意冷。
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識人不清,剛剛下了潞王這條賊船,又上了沈蕭辰的當。
堂中曹俨與陳觀交涉未果,輕歎了一口氣請示道:“殿下?”
沈蕭辰的目光一一掃過階下衆人。
孩童們不明所以,那些女子卻開始哭作一團。
淩解春暗中數過,這些孩子最大的不過十二三歲,按年紀,陳觀發妻所生的長女和繼妻所生的二子都不在其内,怪不得同巨額财富相比,他并不在意這些人的性命。
或許……他也是在試探沈蕭辰會不會真正動手。
而顯然沈蕭辰也明白這一點。
他搖搖一指,正是方才回頭看向淩解春的那位年幼稚子。
他甚至還笑了一下。
“從他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