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兵出鞘。
淩解春不假思索地快步上前,攔在那孩童面前。
春日正盛,滿園新綠薄紅,鳥鳴宛轉。
不應被血色玷污。
若這是一出戲,他配合沈蕭辰演完。
如若沈蕭辰當真要動手,他亦不能眼睜睜看着這無辜稚子命喪于此。
“讓開。”沈蕭辰冷聲道。
淩解春倔強地站在那裡,不為所動。
他指尖有些微微的顫抖。
距離上一次沈蕭辰的劍尖指向他,似乎也并沒有過去多久。
可是他覺得,應該有什麼不一樣了。
在他與他之間。
“那就從她開始。”沈蕭辰的目光轉而落在一個年輕的女子身上。
淩解春腳步一錯,再次護在那女子身前。
“這裡容不得淩公子憐香惜玉。”沈蕭辰冷笑道。
“陳觀一人所為,稚子紅顔何辜。”淩解春低聲道。
沈蕭辰負着手望向他,漆黑的眸子裡又翻滾出升騰的怒意——
——與深藏不露的不甘。
那目光讓淩解春望而卻步。
他的足尖在地上輕輾了一圈。
他突然意識到,他還不夠信任他。
沈蕭辰不告訴他,就是因為他知道他不會信任他。
可是……他不能退。
哪怕知曉這隻是個局,他也不能退。
他追随沈銜霜二十年,心底有他堅持的道義不能棄。
“動手。”沈蕭辰沉聲道。
淩解春赤手空拳,面前卻是執兵束甲的十二近衛。
被近衛死死壓在地上時,淩解春還自嘲地想,可惜梁洛不在,這一仗,他輸得應該不算太難看。
沈蕭辰的指尖狠狠掐進掌心。
不甘麼?當然不甘。
最不應置疑他的人置疑他。
最應該信任他的人懷疑他。
可是,他也懶得去分辯。
他垂眼看着被迫向他屈膝的淩解春,惡意地想:就這樣,也很好。
沒什麼不好。
留不住他的心,至少他如今有能力留住他的人。
沈蕭辰向身邊的近衛微一颔首,立刻便有人引刀上前。
淩解春聽到動靜,死命掙了一下,擡首間,正對上了沈蕭辰的眼眸。
那目光很涼,仿若審視一般。
向他勾唇一笑,笑意亦冷,未達眼底。
那目光難得讓淩解春也瑟縮了一下。
他見過他愠怒,卻第一次覺得有些恐懼。
這樣絕色的一張面龐,為何會露出這樣可怖的表情來?
似從烈火煉獄中走來的修羅。
淩解春再次被按倒在地,臉頰蹭在粗粝的地面上,火辣辣地疼。
刀兵近了,雪亮的刀鋒似乎不同于平時裡耍弄的玩具,那些孩童終于驚惶起來。
“娘!”
人群中不知誰率先叫了一聲,繼爾便是哭喊聲四起。
那聲音聽得淩解春身子一震。
渾身霎時冰涼。
被反扣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痙攣起來,整個人俯在地上,不受控地微微顫栗。
“不要!”
一個女子終于痛哭出聲,哽咽道:“奴家願獻出所有财産,隻望殿下留下我兒性命!”
“哦?”曹俨挑了挑眉道:“你有多少家财,來買你兒性命?”
“奴房舍地契田莊,合計應有十數萬兩。”
曹俨看向沈蕭辰,沈蕭辰卻輕輕搖了搖頭。
見沈蕭辰不為所動,那女子又含淚道:“奴家還知道陳氏的一處藏金之地在何處。”
沈蕭辰終于正眼看向她。
“奴家也……”
“我還知道……”
一時之間,表獻之音不絕于耳。
“女流之輩,沉不住氣。”
議事堂中,陳觀面帶怨毒,不自覺用力捏碎了手中茶盞。
“父親莫氣。”
一位已經是婦人模樣的中年女子溫溫柔柔地将碎瓷片從他手中接過,一邊用帕子替他包紮傷口,一邊柔聲安撫道:“都是自家骨血,破費些銀子保全他們性命,也是應該的。”
陳觀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歎了口氣道:“就你心軟,還總是心疼他們。”
“都是我弟弟。”
陳羅衣擡首向他柔柔一笑:“女兒豈有不心疼的道理?”
她的目光投向院中,眼中莫名閃過一絲堪為驚豔的色彩。
“今日之後,甯王殿下定會提議以陳南平為沁州州牧。”陳觀輕歎一聲道。
“父親放心。”陳羅衣溫聲道:“我有親弟弟在呢,哪有便宜外房的道理?”
淩解春被縛了手腳,押解至沈蕭辰的房内,形容着實有些狼狽。
臉上傷口火辣辣地痛着,莫名讓他在意。
他不是多注重自己容貌的人,可是心上有了人,又怎麼能不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的模樣?
沈蕭辰直至夜幕時分方才回來,一進門便坐在窗邊椅上,連燈都未曾燃。
月色隻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靜靜置在那裡,僅僅隻是一個模糊的剪影,也能知曉那剪影的主人是如何的美麗。
隻是那其中透露出的寂寥意味得讓淩解春心動也心痛。
“我……”
淩解春醞釀了一下午要如何向他道歉,剛開口講了一個字,就又聞到了那陣似曾相識的香氣,再講不出話來。
沈蕭辰毒啞了他,方才想起房中還有人一般,緩步向淩解春走來。
淩解春恍然覺得,他似乎每一步都下了莫大的決心一般。
“燃燈罷。”沈蕭辰低聲道。
燭火照徹了一方天地,淩解春輕輕阖了阖眼,适才勉強适應了那突如其來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