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沈蕭辰吩咐道。
“是。”
這時他才注意到寸步不離守着沈蕭辰的曹俨。
亦步亦趨,言聽計從。
他突然由衷地羨慕他。
他為何就不能像曹俨一樣、心上隻有沈蕭辰一個人?
他望向沈蕭辰的眼底。
那樣的話,他是不是就不會被他傷害?
他會歡喜麼?
可那裡隻有純粹的黑。
眼下的傷痕在燭光下投下一片陰影。
沈蕭辰揪住淩解春的衣領,從桌上取了方帕子,粗暴地擦拭他方才蹭破的臉頰。
如果沒有被毒啞,淩解春差點痛叫失聲。
他動作粗暴,絲毫不憐惜。
擦得他生疼。
明明感覺到手下的身體在顫抖,沈蕭辰手上動作卻不停。
一下又一下。
太痛了。
淩解春向來就不是能忍痛的人。
他生來優渥,幼年時是家中幼子,少年時是衆星捧月的名門公子,成年後更是名滿天下的淮南侯。
哪裡受到過這種粗暴的對待。
淩解春的淚水砸在沈蕭辰的手背上,他才如夢方醒。
他被燙到了一般收回手,略有些失焦的目光錯落地盯着淩解春。
淩解春恨恨地回望着他,痛極才落下的淚含在他眼裡。
似含着情。
沈蕭辰方才才湧上來的一點憐意頓時消失殆盡,他拇指按上淩解春臉頰上的傷口,輕聲呢喃道:“痛麼?”
他當然等不到淩解春回答。手上微微用力,讓那還未愈合的傷口複又流出血來,低聲道:“毀了它好麼?”
淩解春心上一片寒涼。
“我不喜歡你的臉。”沈蕭辰的目光投向桌上燭台,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我們毀了它好不好。”
淩解春哀求地看向他。
他為何會這麼想?
他不是喜歡他的麼?
他的手再次撫上淩解春的臉頰,微涼的指尖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寸寸撫過他的額頭、眉眼、挺翹的鼻尖。
最後落在他的唇上。
可愛,又可恨。
沈蕭辰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柔聲講着最可怖的話語:“把它們也打斷了好不好?”
淩解春駭然。
當日沈莺時說他是瘋子,他還不曾信過。
如今對着他沉靜的眼,由不得他不信。
怎麼會有人用這麼沉靜的表情,講出這麼驚悚的話語?
方才那些女眷們落在淩解春身上的驚豔目光,莫名讓他憤怒。
哪怕他明明知道她們隻是在欣賞一個從天而降的少年英雄。
可是那有怎樣?
那隻會顯得自己是個陰暗偏執的瘋子。
不夠光明磊落,不能問心無愧。
就如前世在毗盧寺中,明明是他将山門鬧得雞犬不甯,主持卻說,他比他心靜。
比他心定。
招惹他的是他,惹他心亂的是他。
抽身而去,不染塵埃的還是他。
徒留他一生輾轉。
他的存在仿佛就是為了襯托他的明淨。
可憑什麼。
他終于承認,他對他的愛不僅僅是崇拜欣賞,其中還有求之不得的嫉妒與怨恨。
他嫉妒淩解春。
他盯着淩解春眼中的痛意,心中卻隐隐有些快意。
他隐忍了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自己也以為,他可以忘記前塵,重新開始。
可惜。
他心底的那根弦早已崩到了極限,終于在今日、在衆目睽睽下分崩離析。
他根本無法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置疑他。
他前世一生不得自由,今生今世,卻又被迫套上一層又一層的枷鎖。
他也想讓淩解春嘗嘗不得自由的滋味。
若是能毀了他就好了。
讓他隻能在他的羽翼下生存。
讓他的眼隻能看向他一人。
唯命是從。
他還在一下又一下地碾淩解春的唇。
動作卻慢慢輕了。
淩解春始終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眼裡有哀求,有痛楚,有恐懼,唯獨沒有逃避。
他直面他帶給他的痛楚。
他向來直白且誠懇。
他說喜歡時,是真的喜歡。
而他别扭又陰暗。
想要的時候不敢要。
待他真的離開了,又發了瘋的思念。
再落到紙上,卻隻剩一片歲月靜好。
根本不是這樣。
他自己都嫌惡這樣言不由衷的自己。
他慶幸自他今生遇到淩解春以來,他還沒有來得及遇到旁人。
否則……他方才講過的話,一一都會兌現。
他強自挺直的脊梁寸寸彎折,深深望向他的眼底,兩世以來,第一次主動吻上他魂牽夢萦的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