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解春走近一看,卻是他們已經行至沁水岸邊,那火光是位搖撸的老丈正停靠在河岸上生火做飯,見到他過來,立刻丢開手上活計,起身道:“公子,渡河麼?”
淩解春想說不渡,複又轉念一想,對那老丈道:“我們不渡河,在你船上過夜成麼?”
“成。”老丈爽快道。
淩解春将青硯和芰荷叫過來,老丈還分了些魚湯送給他們喝。
餓了一天一夜 ,這時候才喝上這樣一碗鮮美的魚湯,着實讓人心上安穩。
尤其是青硯和芰荷兩個半大少年,最是食欲旺盛的時候。
青硯盛到第四碗的時候淩解春不得不叫停道:“夠了夠了,不能再多吃了。”
“你瞧。”青硯向芰荷抱怨道:“我同你講你還不信,我家公子扣門的很,就是在克扣我夥食,都不讓我吃飽的。”
“明明是你吃得也太多了些。”芰荷端着碗笑。
芰荷果真是宮裡出來的姑娘,哪怕是坐在荒郊野外端着隻破陶碗,用飯時也是斯斯文文的樣子。
“幾位一瞧就是出身大戶人家。”老丈撚着胡須笑道:“第一次吃到這鄉野味道,嘴饞些也是應該的。”
“着實沒吃到過這麼鮮的魚。”淩解春問道:“是這河裡的魚麼?”
老丈颔首道:“是我剛剛打的魚。”
“還是新鮮的魚最好吃。”淩解春感慨道。
芰荷插嘴道:“殿……”
“我家公子也會燒這鮮魚湯。”她用調羹攪了攪魚湯道:“……就是花園子活水裡現撈上來的魚,直接殺了熬湯最為鮮美。”
淩解春和青硯一臉不信。
“真的。”芰荷一臉真誠:“隻放些鹽巴就很鮮了,從前在……家裡的時候,公子經常親自動手燒給我們吃。”
“殿……你家公子還會親自燒湯?”青硯瞥了一眼淩解春,大驚小怪道:“我家公子連鹽巴和糖都分不清楚。”
淩解春磨了磨牙道:“人家主子好,你怎麼不去人家家裡伺侯啊。”
宮裡那是随便能去的地方麼,芰荷捂着嘴笑。
青硯身*下倏地一涼,連忙搖搖頭,滿臉堆笑地拍着馬屁道:“我家公子雖然不會燒湯,但畢竟樂善好施,為人爽朗大方,又是位難得的翩翩濁世佳公子,我做什麼想不開去觊觎别人主子。”
這下連老丈都跟着笑出了聲。
吃飽喝足,淩解春将馬系在岸邊,帶着青硯和芰荷上了船。
老丈一邊搖船一邊道:“公子小心些是好事,最近甯王殿下到了河東道,水匪是少了,南邊蘇護教卻也鬧騰得不輕。”
“蘇護教?”淩解春蹙眉道。
這他倒是從未聽說過。
“公子這都不曉得?”青硯怪叫道:“這不就是從我們淮南一帶來的麼!”
亂世多出妖邪,如今皇權不張,地方未穩,百姓寄希望于各路神靈,也是無可厚非。
因而各地興起的異教層出不窮,對于這一個,淩解春确實也沒什麼特别的印象。
“這據說是起源于長河下遊的一個教派,大概也在淮南一帶流傳了十數年之久。”老丈向他解釋道:“一開始隻是做些治病除祟的法事,後來信徒漸衆,勢力漸大,又開始有了人祭獻牲等事,最近在河東一帶也開始有了他們的蹤迹。”
“人祭?”淩解春頓時覺得有些不大舒服,不論何時,凡是能牽連到人祭的,有一個算一個,都稱得上是邪教。
老丈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示意他也隻知道這麼多了。
反倒是青硯還在七嘴八舌地同芰荷講起蘇護教在淮南一帶的傳說,淩解春聽了一會兒,大多都是些聳人聽聞的傳言,當不得真。
老丈将船搖到河心,注視着河水,皺了皺眉道:“這水怎麼這麼渾。”
淩解春一驚,也跟着老丈俯身看了半晌河水,他沒有常年在這河上讨過生活,着實沒看出這河水與平日比有何區别。
可是一年三汛,這年年初這雨水又多,最安穩的冬季過了,接下來的日子,一天都難再松懈。
“看來,又要漲水啊。”老丈估計也和他想到了一處,歎道:“去年灌了衛河,今年若是再漲了沁水,這大陸澤一帶,可是年年都要被淹啊。”
“天台為上格,雲夢為下格。沁衛為激溝,并灌大陸澤。”
那首在栾安聽到的童謠蓦然在淩解春耳畔響起。
他依稀記得,天台山上的天台湖是個堰塞湖,水位高懸于沁水之上。
而天台山……
“這裡是雲夢山。”淩解春喃喃道:“天台山距離這裡有多遠?”
“天台山在沁原呐。”老丈道:“那裡是沁水的源頭之一。”
淩解春驟然捏緊了拳頭。
仿佛一根絲線穿過淩亂的珠子。
相距不遠的衛河沁水,甯可暫廢水路也視而不見的沈凝霜。
消失在沁州、僞裝作水匪的親兵。
旬日未歸的向有朝。
連帶這首詭異的童謠,都在指向一個不可能的可能——
掘天台湖岸,倒灌沁水!
不僅可以整治與河東道其他州府不睦的沁州,還可将一直徘徊在沁州的沈蕭辰一并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