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解春縱馬向沁原縣狂奔而去。
他腦海中其實一片空白。
不敢去想那個最壞的結果,理智卻向他一遍又一遍地陳述那些希望與絕望——
沿途所見,幾可證實他的猜測不錯。
下遊比上遊水勢大乃是常識,可他愈向沁原的方向去,水勢反而見大。
沁水堤壩不穩,短短幾十裡路,已經可見數個決口之處。
哪怕如今傾整個河東道之力,都難救沁州。
更何況……
今日之後,不知會有多少人流離失所。
還有他正想着的那個人。
他會在沈凝霜布下的天羅地網中逃出生天麼?
明明他與沈蕭辰相識以來,滿打滿算不過半年之久,可為何僅僅是想一想那個最壞的結果,就覺得痛徹心扉?
情早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終于承認他負心,承認他多情。
承認他愛沈蕭辰。
心上蔓延的痛楚讓他無可辯駁。
随之而來的卻是怨毒。
他的人生還沒來得及真正開始,怎麼可以被沈凝霜埋沒于這青山荒澤。
這不應該是他的結果。
可是如果……如果這已經是他的結果,他會用餘生與沈凝霜不死不休。
不,不論沈蕭辰還在不在,他都将與沈凝霜不死不休。
決口沁水,置沁州數十萬民于澤國,他必須血債血償。
如果……如果沈蕭辰有什麼不測,他會如他所願,先前往嶺南去見沈銜霜。
——或許并不隻是沈蕭辰的所願。
關于他親眼看到的劫難。
關于未來的局勢,關于接連的大災。
他潛意識裡,還是寄希望于他最敬重的那個人。
他前世的記憶裡沒有淩徹,與淩解河的關系也是若即若離,他心中如父如兄的那個人,始終是宣王。
重生歸來,還是下意識地想去追随他最敬重的那個人。
但若是……若是他還如同前世一般固執自守,他又該如何是好?
他會不破不立。
如果大燕留不住它最驚豔的皇子,那它不如不要存在了。
淩解春狠戾地想道。
去往沁原最近的路要穿過平良縣城。
淩解春抵達平良縣城時,水深已經沒過了膝蓋。
想來這平良縣附近,亦有決口之處。
天色剛剛微微發白,遠未到平日開城門的時間,但大概是因為水漫進了城中,官府提前開了城門,正在組織民衆撤離。
城中還有許多人用闆車運了許多辎重,人多物雜,一并擠在城門口,出也不是,進也不是。
守城的官兵看着便是個本鄉人,抹不開臉面,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說。
淩解春心急如焚。
這平良城隻有兩處城門,一南一北,南門通往沁州,亦算是交通要道,如今堵在這裡,堵住的可不止是平良縣一城。
他勉強等了幾柱香的時間,城門處竟是水洩不通,半晌也沒出來幾個人。
淩解春心愈來愈沉,再等下去,水灌進來,城裡的百姓更難撤離。
他不欲再等,趁守衛不注意,直接抽了他佩的官刀揀了堵在城門口那輛最大馬車躍了上去,一刀将車轅劈了。
馬車轟然倒下,吵嚷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全都仰頭望着這個宛如天降的俊秀少年。
淩解春用刀指着那還在痛心疾首的馬車主人,朗聲道:“所有車子一律退後,一人隻許帶一個包裹,排好隊,一個一個過。”
“非要拉着車子的,就别怪本公子手下無情了。”
這平良城的地形便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今淩解春一個人守在這裡,也足以抵千軍萬馬。
可是他今日據此并非為了守城。
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可以直接炸了這平良城城門,能讓疏散逃命的速度更快一些。
有人維護秩序,鄉民出城的速度果真快了起來。
那些官兵們也醒悟過來,一個個表情整肅,慢慢将秩序維護了起來。
淩解春向刀還給守衛,躍下馬車就要往城中沖去,其中一個守城的衛兵叫住他道:“這位可是淩公子?”
淩解春愣了一下,回首道:“你認得我?”
“公子可能不認得小的。”那守衛憨厚地笑笑:“但小的去沁州述職時,曾見過公子。”
這麼耀眼的少年,見過了哪會輕易忘記。
淩解春來不及仔細回憶,隻急聲問道:“那你見過甯王殿下麼?”
“殿下昨日下午到的平良城。”那官兵擦了一把汗道:“我們縣丞大人本想留殿下一晚,但殿下和我們大人談後過,昨夜便一同離開了平良城。”
“往沁原去了麼?”淩解春心下愈沉。
與平良縣的縣丞談過之後連夜出城,或許是沈蕭辰也意識到了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