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倒是可以考慮一下。”梁洛摸摸下巴道:“不過要殺潞王,半個金陵城可不夠。”
“那倒不必。”
此時此刻,淩解春倒是有些理解沈蕭辰了,沈凝霜不僅該死,他還要親自手刃了他方能解心頭之恨。
淩解春歎了口氣道:“不過着實是有些強人所難……”
“這話我不愛聽。”梁洛冷笑道:“沒聽過哪個主君沒出師就這麼滅自已威風的。”
“行不行都得千金一擲,換幾句豪言壯語來。”梁洛舌頭都在打結:“就算你面前是個狗熊……”
“我信你是真英雄。”淩解春啼笑皆非:“多謝梁大哥宿醉未醒還記得過來尋我。”
他或許不會為淩解春出生入死,但他為他追到這裡,淩解春仍然感念。
“講真的。”看來梁洛昨夜的酒當真沒少飲,兀自拉着淩解春不死心道:“就算是潞王我也不是不能去試一試,旁人确實不在話下。”
誰年輕的時候沒讀過那些話本子,士要為知己者死。
燕趙悲歌,一劍霜寒十四州。
他斷了一臂,沉淪半生,而今世途茫茫,定要淩解春在臨走前替他定個下章程來。
他混沌一世,亦想有束光可以為他引前路。
聊慰他半生失意。
“不是想讓你殺誰。”淩解春跟着他陰涔涔地笑:“隻是覺得區區一個沁州城有什麼意思。”
“要賭不如賭場大的。”淩解春挑了挑眉道:“奪了整個河東道才有意思。”
單靠祁嘯良,固然也能在河東道殺出一條血路來,但既然有陳羅衣在,勉強算是半個羅家人,趁手的刀為何不用?
梁洛贊同道:“有道理。”
“怎麼樣?”淩解春翻身上馬,斜觑他道:“賭麼?”
“賭。”梁洛舔了舔嘴唇道:“我就在這河東道,等公子兌付。”
“那便拜托梁大哥了。”淩解春回頭向他粲然一笑,夾了一下馬,頭也不回地向沁原的方向馳去:“後會有期。”
他臉上依然帶着笑。
那笑裡有一往無前的堅定。
死生不論,後會有期。
無論在何等境地下,他都不曾灰心。
他始終堅信這世道會為他更改。
隻要他不放棄,就一定還有希望。
他要救的人一定還在等他。
他要匡正的世道定然會回到明正通途。
“老淩啊。”梁洛自言自語道:“你這個兒子……
……比你有意思。”
淩解春與逃命的民衆逆向而行,大抵到了沁原縣境,水已經沒到了胸口。
梁洛這匹老馬一路行來極為謹慎,待水沒過了馬腹,便不肯向前了。
馬似主人。
淩解春也不曾勉強,直接解了缰繩放它自由。
洪水過境,天地間一片蒼黃。
人心欲壑難填,當權者吹唇沸地,便是塗炭千裡。
萬物為刍狗。
淩解春焉能不恨。
他棄蒼生,蒼生又如何能載負于他。
從他心中翻覆起這個陰暗的念頭開始,他便注定要與這天下無緣。
此行天地所不能容。
可是要在此間尋一個人,何其艱難。
淩解春心下倉皇。
他機械地向前走,大聲呼喚心底那個名字:
霜序……霜序。
曾幾何時,他已經在他心中早已與望秋鼎足而立,不分伯仲。
不能比較,但不能不在意。
他身前飄過斷垣、爛木、壞檻、亂枝、殘瓦。
無數無定的屍骨。
河水沖撞着沁原城牆,猶如拍岸驚濤,将這座千年小城洗劫得搖搖欲墜。
整個沁原縣,幾成一座巨大的墳場。
第無數次被洪水沖撞上城牆後,淩解春終于攀爬上一斷殘壁,得以俯瞰整個沁原城。
望台已跨,如今還露出水面的隻有縣衙的屋頂,他随手拉上城牆的數人,已經是整座縣城裡僅存的生還者。
“昨夜半夜間突然就漲了水。”一位年輕的後生對淩解春道:“大家都在睡夢中,我是因為熬夜溫書才逃過一劫。”
“逃出來的不過十之一二罷。”城牆上的守衛環顧整個沁原城,感歎道。
隻是他們暫時栖身的城牆斷壁,也不知還能撐上多久。
“你們有見過甯王殿下麼?”淩解春低聲問。
“這哪裡曉得。”身邊一個軍漢道:“什麼達官貴人,在這洪水中也辨不出來啊。”
“他生得很好看。”淩解春輕聲道:“你們若是見過他,一定會記得。”
“啊……”
一旁的一個小姑娘欲言又止:“我好像……”
淩解春向她看過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她突然間羞紅了臉:“我……我清晨的時候被人救上了城牆。”
“救我的少年很好看。”她看着淩解春,嗫嚅道:“就如公子所言……見之難忘。”
“他眼尾是否有道疤?”淩解春顧不得男女有别,倏地湊近了,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問。
“啊……”那小姑娘卻一頭霧水,目光躲躲閃閃:“我……我不敢看他。”
美得凜然不可犯……除了他還會有誰!
“他向哪裡去了?!”淩解春不禁激動道。
“向……向天台山的方向去了。”小姑娘向天台山的方向指了指道:“他說要血債血償。”
話音未落,淩解春人已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