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小姑娘驚恐莫名,向前邁了一步,卻在腳下滔滔洪水前膽怯駐足。
他不要命了麼?
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
那個人在他心上……比他的生命重要。
淩解春莫名堅信,他一定還存在在這人世間。
他在禮部學了半吊子的相面之法。
堅信他一定是天命所歸,不會就此隕落。
否則……連他自己也要堅持不下去了。
莫說是他想在這漫天洪水中尋一個人,就是想自己活命,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換氣愈來愈慢,洪水渾濁得看不清前路。
停在這裡也很好,淩解春想。
重來一世,他看過了與前世不一樣的風景,也想尋一條與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看到了,也尋到了。
他終于得見蒼生,也終于見識到了權力之下的别樣險惡。
所以他怎麼能甘心,怎麼能甘心未曾得見過的天光。
怎麼能甘心,怎麼能甘心已經鋪就好的前路。
他明明已經看到了光啊。
可是陰雲四蔽,天色将晚。
遠處,近處,四面八方的水,無聲地緊咬不放。
而他卻如一葉浮萍,已不知南北西東去。
就在淩解春精疲力盡前,一片溫軟的毛皮頂住了他,将他從深不見底的洪水之中撈了出來。
淩解春已經睜不開眼,撫摸着老馬柔軟的皮毛,淚水滾滾而落。
總還有人未曾放棄過他。
老馬帶着淩解春終于遊到了一處高地。
天色漸暗,一人一馬跌跌撞撞向天台湖的方向奔去。
山間橫七豎八的屍首越來越多,淩解春确信自己終于尋對了方向。
日落月升前,他終于在屍山血海中看到了一身血色的曹俨。
沈凝霜要置沈蕭辰于死地,豈能隻靠區區洪水。
他要笃定以及确信,沈蕭辰一定要亡命在此。
可是,他顯然低估了沈蕭辰身邊這位大伴的實力。
淩解春加入戰局,這一次下手再不留情。
“先去尋殿下。”曹俨體力不支倒在地上,撐着劍咳了一口血道:“我沒事。”
淩解春點點頭,将老馬留給他,自己向山頂湖畔走去。
沈蕭辰果然還在那裡,站在被毀壞的湖堤前,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月色姗姗來遲,少年的身影比月色更寂寥。
他看起來依然沉靜,可淩解春卻看到了沉靜下震耳欲聾的痛苦。
湖水轟然而洩,水位已降至觸目難及。
湖堤上的少年,似乎也要随之一躍而下,流落四方。
淩解春靜靜地立了一會兒,方才上前用力擁住他。
一個劫後餘生的擁抱。
他想了很久,因而這個擁抱無比的堅定。
沈蕭辰身子卻一僵。
淩解春放開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可曾受傷?”
沈蕭辰微微搖了搖頭,淩解春卻不信他,伸手要探他的脈,卻被沈蕭辰避開了。
“不要自責。”淩解春盯着他血紅的眼眸溫聲道:“不是你的錯。”
“我來遲了。”沈蕭辰啞聲道。
他身上很涼,沾染一夜風霜,比奮力在洪水中掙紮了整整一日的淩解春還要冷。
“隻要你來,什麼時候都不會遲。”淩解春再次緊緊地抱着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他。
“如果……如果我能早一點殺掉沈凝霜。”沈蕭辰仍然僵硬:“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發生過的事情就不要回頭去看。”淩解春溫柔地撫着他的長發:“你教過我的事情,你自己不記得了麼?”
淩解春感覺到肩頭漸漸濕了。
仿佛過了很久,他終于伸出手來,手貼上淩解春的後心,痛哭失聲。
不曾見蒼生,何以論天下。
而他如今得見蒼生。
知何人得之、何人棄之。
何人為其痛哭。
而他懷裡的少年,心懷蒼生,可他也是蒼生啊。
他是淩解春的可遇不可求,亦是帝國的希望。
過往不可追,可他的未來還很長,将與帝國的國祚相較生輝。
淩解春願為他肝腦塗地,亦願為他粉身碎骨。
他是他的所愛,亦是他需仰望托舉的日月。
他将用終生來成就他。
如果他要,此身亦能抛。
他們在月光下相擁,月色卻将他們的影子投向湖底萬傾碧波。
殘湖平靜如斯,宛如未曾經曆過這一日一夜的浩劫。
天地不仁,萬物卻有靈。
淩解春任由他哭了良久,待到沈蕭辰終于漸漸平靜下來,卻仍舊死死地扣着他,埋頭在他頸間,不肯給他看自己如今狼狽的模樣。
“我們該走了。”淩解春心軟得一塌糊塗。
“我走不了。”沈蕭辰不肯擡頭,卻漸漸卸了力氣,語氣沮喪,自暴自棄道:“我腿痛,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