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解春扶他坐下,便要動手去解他的裈袴。
沈蕭辰死死地拉着不讓他解。
淩解春哄着他道:“給我看看,傷到哪了?”
“沒有受傷。”沈蕭辰目光閃爍,隐隐有祈求之色:“隻是舊疾犯了。”
四目相對,上一次分别前的場景還曆曆在目,淩解春亦有些後知後覺的羞赧,不敢再糾纏下去,放開了手道:“我背你?”
“今夜應該不會有人來了。”沈蕭辰低聲道:“我們坐一會兒罷。”
他或許也要理一理,未來的路應該如何去走。
淩解春依言坐下,兩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仿佛兩隻湊在一處取暖的兔子。
“你打算怎麼做?”淩解春問。
“我不知道。”沈蕭辰低聲道。
他心中有千頭萬緒,可是耳畔身側,都是餓殍浮屍,一阖上眼,那些青白的面龐,隔世經年,還依然曆曆在目。
這些人再次慘死在他面前,讓他怎麼能不怨憤?
他明明已經……明明已經爬得這麼高了,為何還是救不了他們?
因為還不夠高,因為……
他還不夠狠心。
他胸臆裡翻滾着滔天恨意,面上的表情卻依然靜如平湖,除去眼底布滿的血絲,看不出一絲的異樣。
月疏星明,四野低垂。
唾手可得,遙不可及。
淩解春卻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緊緊的握着他的手。
“這本來會是個好年景。”沈蕭辰仰望着漫天繁星,語氣淡然道。
“嗯。”淩解春點點頭又搖搖頭:“今年雨水這麼多,即便是天台湖不潰堤,憑借沁水的草絡或許也撐不了多久。”
他講了句實話,可是即便是實話,在此情此景下,言語也略顯蒼白。
沈蕭辰聞言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何嘗不知道這是安慰?
未曾發生過的事,假設沒有意義。
它不能抹去已經既成事實的沉痛。
不能擺脫已經壓在他身上的因果。
自天台湖到沁原,再到平良,數十萬人的性命,從此亦是他與沈凝霜不死不休的罪孽。
笑聲在胸腔中震蕩,宛如悲歌。
“我們得出去躲一陣子。”淩解春始終攥着他的手沒有放開過:“就像雲州、像滋水驿那次一樣,你明白麼?”
他可以裝病,同樣也可以裝死。
淩解春語氣堅決:“你不能再留在河東道了。”
他現在面臨的是必死的棋局,沈凝霜人已經在京城,沈蕭辰手上沒有任何的證據能證明天台湖的決口與他有關,而為這一陣子為了更換竹絡,已經将沁水河堤拆除了不少。
在上位看來,沁州之劫,沈蕭辰難辭其咎。
他們遠遠低估了沈凝霜的狠絕。
沈蕭辰回去了,不僅會被問罪,未來針對他和沁衛二州的殺招也會越來越慘烈。
吳平好不容易得來的衛州州牧之位,也定然會受他牽連。
但如果甯王為救災失蹤在沁原,就沒有人會再提他治水不力。
罪名反倒會落到還未卸任的陳觀頭上,正是他們能在背後施力,将陳羅衣拱上沁州州牧之位的好時機。
沁水運江經此一淹,不知水路何日才能複通,朝中為救災計,也不會在此時大舉向河東道用兵。
這也是能暫保吳平與祁嘯良無虞、能繼續羁留河東道的前提。
待到一切蓋棺定論,河東道局勢穩定,他再“死而複生”亦不遲。
上窮不達,不如下求于野。
淩解春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他笃定他懂。
沈蕭辰何嘗不知這是最好的安排。
他垂着頭避開淩解春的目光,繃直的脊背漸漸垮了下來,如若玉山将崩。
淩解春的心都要碎了。
“我不能什麼都不做。”沈蕭辰低低道:“我職責在此。”
“你當然有事要做。”淩解春肅聲道:“今年春耕已廢,河東道的存糧去年在衛州便用了大半,剩下的不知道還能耗上多久。”
沈蕭辰低低地笑了:“你想騙我去嶺南。”
“這不是騙。”淩解春輕聲道:“是我求你。”
“備糧運糧都需要時間。”淩解春娓娓道來:“以目前的形勢看,潞王很可能會再次被派往河東道。”
“再入河東道,沈凝霜的第一要務便是尋找你的下落。”
塵埃落定,抛開那些情思,淩解春此時的思路反而愈加清晰起來:“陳羅衣能在陳觀膝下蟄伏如此之久,想必也能沉得住氣與沈凝霜周旋,我們還有時間籌措。”
“我人微言輕,還需甯王殿下随我一同去說服宣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