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了權力這層外殼,他比想象中還要不安和脆弱。
不過兩日,他便開始後悔聽從他的建議,落到此時這般境地了。
“不會。”淩解春抓住沈蕭辰的手腕,真誠道:“你若是對我有何不滿,痛快講出來便是,不要陰陽怪氣,無故惹人猜嫌。”
他這人本來就不夠聰明,猜不透旁人百轉千回的心意。
沈蕭辰聽了又是半晌無言,不知是不服氣還是心不在焉。
前方是一個石灘,難免有些跌跌撞撞,老馬晃晃悠悠地走,淩解春手上并無借力,險些滑下馬,被被沈蕭辰适時攬在懷裡,距離更近了些。
剛小吵了一架,又被迫貼在一起,雖然有些别扭,淩解春也沒有掙紮。
沈蕭辰沒說好或是不好,可是至少從行動上,也勉強能看出他的妥協。
至少這具身子并沒有他那麼嘴硬。
午間行至一片槐花林,一入林中,香氣撲面而來。
淩解春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問道:“你想吃槐花餅麼。”
“你會做?”沈蕭辰擡眸道。
“應該會。”淩解春不确定道。
兩人下了馬,淩解春拆開方才在那農家買來的行李,自言自語道:“有面……有油……有鹽巴。”
“不要鹹的。”沈蕭辰蹙眉道。
“糖也有。”淩解春失笑。
雙生子口味相似,沈蕭辰同望秋一般嗜甜。
這場景似曾相識,面前的人卻已然不是故人了,他假意環顧四周道:“我先去生個火。”
沈蕭辰袖手旁觀,看着淩小公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在昨夜剛剛下過一場雨的山間生起火來。
淩解春當然不會承認自己不會。
火沒生起來,臉上卻沾了不少灰塵,用比臉更髒的手擦了擦汗道:“我先去采槐花。”
這個總不算難,沒多時,淩解春便采了一襟槐花,卻遙遙地看到他們方才停留的地方飄起幾縷青煙來。
他回來時,沈蕭辰正百無聊賴地扇着火,淡淡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生的?”淩解春不能置信道。
“不難。”沈蕭辰老神在在道。
行李裡有些簡易的鍋具,淩解春取了來和面。
他見望秋做過這槐花餅,當時聽望秋講起來着實是簡單。
不過是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而已。
然後,沈蕭辰親眼看着他足足浪費了一包面粉,隻收獲了一盆的面糊糊。
淩解春沮喪地坐在地上,踢了踢盆子,無語道:“算了。”
他起身打算去倒面糊,沈蕭辰卻伸手接下了他的鍋:“蒸槐花,一樣的。”
“你會?”淩解春盯着那雙玉雕一般的手,懷疑道。
雖然他做事的動作熟練,但那一雙手着實不像是做過活計的。
“我去雲州的時候見過。”沈蕭辰道。
淩解春沉默下來,看他娴熟地将槐花洗淨,和在面糊裡,蹙眉看了那罐糖半晌,然後在淩解春震驚的目光中——全部倒了進去。
“喂!”淩解春眼睛都直了。
他對淩解春的反應置若罔聞,又從行李中翻了塊白白的東西丢進去,方才置在火上,一邊隔水蒸一邊攪拌。
淩小公子不恥下問:“你剛剛丢進去的是什麼?”
“豬油。”沈蕭辰言簡意赅。
淩解春:“……”
還真的是一頓都不能離了大葷。
可是在槐花這麼清雅的食物裡加了豬油,再想到方才倒進去那緻死量的糖,不禁一陣反胃。
實在是焚琴煮鶴。
他懷疑道:“這真的能吃麼?”
沈蕭辰冷笑一聲道:“你可以選擇不吃。”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甯王殿下屈尊降貴親手煮的東西,就算是穿腸毒藥,他也得強咽下去。
——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把今日的口糧全部浪費掉了,若是再去農家或是城鎮用飯,自然又多了一份暴露的風險。
淩解春矜持地揪了一小塊,心道隻要淺祭一下五髒廟,叫它們不至于罷工便罷。
放進口中,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淩小公子用過世上珍馐美食無數,此物可進前三。
比起望秋來,沈蕭辰的廚藝不可同日而語。
畢竟那槐花餅在他記憶可沒這麼好吃。
當年吃的大概是那番風雅。
淩解春讪笑着又迅速掰了一塊,含糊道:“怎麼一點都不甜?”
緻死量的糖呢?
沈蕭辰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一鍋蒸槐花被兩個半大少年一掃而盡,淩解春摸着圓滾滾的肚子慶幸着還好沒帶青硯出來,否則……
哎,一言難盡。
二人快馬加鞭一日一夜,終于出了河東道的地界。晚間到了個大一點的鎮子,要了兩間上房,總算是能松下一口氣了。
翌日一大早,淩解春沒舍得叫醒沈蕭辰,自行出了門,買了匹馬,又買了幂籬、換洗的衣服等物。
回到客棧所在的巷口,遙遙就看到沈蕭辰站在門口。
人群熙熙攘攘,唯有他沉靜地立在那裡,仿佛在等一個不會歸來的人。
那身影無端有些寂寥。
在人來人往中搖搖欲墜。
淩解春心上一片柔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到階上,仰着頭看向沈蕭辰,臉上的笑意還未曾退卻。
沈蕭辰冷着一張俊臉,目光翻湧着深不見底的黑,劈頭蓋臉道:“淩公子下次再不辭而别時,記得給人知會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