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解春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有一種時空錯亂的錯覺。
合該問他這一句話的明明應該是望秋。
可是他從沒有問過。
自始至終……都沒有。
白家往長安城給他送信,總會捎帶一封小和尚的信。
小和尚不是那麼有趣的人,連信也寫的拘謹。
翻來覆去地問他可安好?吃的飽麼?睡得穩麼?
每封都如此,淩解春最後也失了拆封的興緻。
他給小和尚回信,寫他有多思念他,他有多想念他。
他也曾有過一腔熱忱。
可是小和尚的信總是克制,克制地問他長安有多大,可曾遇到什麼有趣的人?
要娶親麼,有心儀的姑娘麼?
同他舅父寫的信如出一轍。
他就給他們寫長安城有多繁華,巷口的湯餅有多難吃,醉春樓的美人有多缭亂。
後來……幹脆就不寫了。
他現在懂了,小和尚在問他為何不辭而别,是不是遇到了更好的人。
還會回來麼?
沒有,不是,不會了。
可是他已經來不及講出口。
他不曾問,他也不曾講。
不會再有人期待他的回信了。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年少總是輕别離。
沈蕭辰目光沉沉地盯了他半響,眼尾微微發紅,顯然是氣得狠了。
小和尚既沉靜又矜持,比不得面前這位尊貴又驕矜的六皇子。
淩解春張了張嘴,對着那點微末的紅,半晌才從喉間擠出一句:“抱歉。”
他一時分不清,這句“抱歉”到底是對沈蕭辰講的,還是對望秋講的。
或許兩者都有。
他對沈蕭辰三心二意,對望秋始亂終棄。
可是除去歉意,他也不知應該如何補償。
淩小侯爺一輩子肆意而為,不曾為何人做小伏低過。
他甚至想,想那些傳言都是真的便好了,如若他當真風流多情,此時此刻,想必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可是同樣的錯誤,他不能犯兩次。
淩解春拾階而上,握住他的手,低聲道:“我買了馬,等馬倌喂過了會送過來。”
那手很涼,不知道在他不在的時候,曆經了多少恐懼。
“不會丢下你一個人。”淩解春柔聲道:“我答應過曹大監,會好好照顧你。”
“我一定會做到。”
沈蕭辰的眼更紅了,從淩解春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頭也不回地向客棧中走去。
“不是答應過誰。”淩解春手忙腳亂道:“是我……是我自己想照顧你。”
“真的。”他再次上前拉住沈蕭辰的手:“真的。”
都是報應。
他前世欠望秋的,今生都會在沈蕭辰身上還回來。
冒險停留在大鎮,當然不止是為了采買南下的物資。
進城時淩解春便留了心,專挑了間有說書先生的客棧歇腳,一晚上過去,便已經同那說書的父女倆把酒言歡,将沁原天台湖的事編纂成歌謠傳了出去。
昨晚又連夜寫了出戲,一早就賣到了戲班子裡。
若是還有時間,他今晚還想去青樓楚館裡走一遭。
他連日奔波忙碌,回來沈蕭辰卻又給他臉色瞧,不免有些心酸:“我這一日日疲于奔命的,到底是為了誰啊。”
沈蕭辰不為所動:“沒有我,淩公子就不會做這些了麼。”
淩解春語塞。
他生于膏粱,胸中卻素來有些理想抱負,雖不求聞達于世,卻仍期冀能為社稷民生盡一分綿薄之力。
沈蕭辰所言不錯,他所做的一切,不隻是為了他,更是為了讓沈凝霜的真面目能大白于天下。
他枉顧百萬生靈,隻為一己之私,他不配做這九州共主。
這是淩解春心中懔然不可犯的準則。
他會拼盡全力,阻止沈凝霜登上帝位。
“我們再留一晚罷。”
淩解春知道此事定會讓沈蕭辰再次勃然大怒,但權衡再三,卻還是決定同他再商量一次:“此地距離河東道最近,若是流言自此處傳出,必會比他處可信,今晚……”
他話音未落,一個小姑娘從他與沈蕭辰中間擠過去,三步并做兩步,徑直往客棧裡跑去。
速度之快,淩解春險些沒反應過來,繼爾出了一身冷汗。
她若是來取沈蕭辰和淩解春性命,他們此刻怕是已經不在人世。
“慢着些。”她身後一個人緩聲道。
聽到那聲音,淩解春不禁渾身一震。
“莫不是瞎了不成?”那人打趣道:“你要尋的人,不就在眼前麼?”
淩解春和那小姑娘一同轉過身來,将目光投向那人。
那人全身都罩在幂籬中,平白吸引了無數目光,淩解春将沈蕭辰往客棧中一推:“你先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