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引燃了還未鋪設完畢的符路,人群立刻驚惶起來,好在這符路還未曾與關押人群的柴堆相通,隻要他們合力拆解,很快便能逃出生天。
藥粉被他撒入火中,騰起一陣幽藍色的青煙,似有異香撲面而來,但淩解春連呼吸之間都是剛剛入口的苦澀之氣。
他甚至懷疑,沈蕭辰給他的并不是什麼解藥,僅僅是靠這苦澀刺激他保持清醒罷了。
左近的兩名紅衣人又攻了上來,淩解春換了一隻手擎劍,無意識地抿了抿被火焰熏烤得有些幹澀的嘴唇。
這無疑是一場惡戰。
他縱然記挂着沈蕭辰的話,但衣擺下暗紋,哪裡那麼容易看得到。短兵相接之間,亦難以分心去留意。
敵衆我寡,淩解春習武數十年,劍法卻從未如同今日一般行雲流水般,梁洛那柄古樸的長劍握在他手中,就如老友一般熟稔契合,而他敢肯定,在梁洛送他這把劍之前,他分明從未握過此劍。
就仿佛為了他所習的劍法而鑄一般。
陰陽關,陰陽關。
前世淩徹與淩解江命喪之地亦名陰陽關。
仿佛冥冥之中亦有天意。
而如今天意正眷佑于他,他心知他此戰必将全身而退。
隻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人群并未如他所願般,自行脫困。
那些人漠然地注視着淩解春,看他為他們浴血奮戰,卻麻木得仿佛與己無尤。
淩解春的心也跟着他們無動于衷的目光漸漸沉入了谷底:
沈蕭辰說得沒錯,他們并不期望得到誰的拯救。
他們來到此處,就是為了踏上這條不歸的路。
他們早已喪失了生的期望。
可是對着那一張張枯槁的面容,他卻無法去怪罪他們分毫。
火勢漸漲,眼看就要燒進圈禁人群的柴堆中,淩解春咬了咬牙,突然放棄了抵抗,轉身向圈定人群的柴堆奔去。
他一隻手徒手扒開柴火,另一隻手勉強抵住自背後劈向他的一劍。
“走啊!”淩解春厲聲道。
分明耳畔烈火破焰,分明人群中吵吵嚷嚷,分明刀劍錯錯相擊。
劃開血肉,分筋錯骨。
可他卻覺得身邊沉寂得如入無人之境。
是死一般的寂靜。
人群中并無人響應于他。
可是他不相信。
不相信沒有人想活。
他被按在刑場上那一日,名簽擲下的那一刻,刀落下的那一瞬。
他依然想活。
活着才可以向來時的路眺望,活着才能憧憬未來的所向。
怎麼會有人不想活。
刀戟加身,血出如注,他依然要活着。
人群中終于有了騷動。
有人開始動手拆起了柴牆。
隻要有一個人率先動了手,後面便會有人追随、有人阻止。
淩解春忽而發覺,他其實并不在乎那些不曾醒悟的人。
他隻想給想活的人留一條生路。
失血愈來愈多,眼前也漸漸開始模糊,淩解春卻依然依靠本能機械地揮着劍。
他已經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有人掄着木棍,有人舉着火把。
即便注定是行至末路,也不妨最後掙紮一次。
這一場鏖戰自日暮至午夜。
火光映紅了大半的天際。
恍惚間,淩解春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山崩之聲。
耳膜承受不住近在咫尺的巨響,整個世界都為之安靜了一瞬。
“陰關啟……”
“陰關啟!”
待他耳畔終于恢複清明,卻聽到身邊一聲聲震耳欲聾的狂熱歡呼。
那此人再無暇他顧,紛紛向石道中湧去。
看着那些先是頂禮膜拜而後又争先恐後擠向狹長的石道的人群。
結束了,他想。
無人再顧及于他,隻想去奔赴教中那不曾應驗過的傳說。
不知今夕何夕,卻還想着寄期望于那一絲虛無。
他想笑,卻又覺得無比的悲涼。
沖天的大火也漸漸熄滅,夜色又慢慢恢複起靜谧的本色,隻有身邊橫七豎八的屍首,見證着此夜的混亂與無序。
他着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失焦的雙眼卻終于看到向他奔來的熟悉身影。
“望秋啊……”他無意識地嗫嚅道。
那道身影卻在距離他不遠處停住了腳步。
“霜序。”他神志蓦然清明了些,朝面前的沈蕭辰艱難扯了扯嘴角。
他舉袖拭了拭眼睛,果真不出所料地看到血迹上的一團烏黑。
真不想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淩解春有些沮喪心道。
可待他再擡起頭來,面前卻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