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句話的時候,薄薄的大衣輪廓幾乎遮不住她顫抖的手指。
周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沒法反駁。
他長出一口氣,“想這麼多,不就是做個體檢,能花幾個錢?”
沈映蓊的口吻也變得刻薄:“這一次是一點小錢,那下一次呢?你的縱容不過是在助長氣焰,她對我不滿,那也是我跟她的事,跟你有什麼關系。”
“沈映蓊,你能不能清醒一點?”周霄也惱了,“能用錢打發的事情為什麼要自找麻煩?就你清高是嗎?”
“既能堵住那女人的嘴,又能保留證據,如果真的以後發生什麼意外,你要跟師父一樣……”
周霄猛地住口。
多年的師兄妹默契,她一眼就看穿他臉上那些未竟話語的含義。
“你也信了那個女人的話,她在胡說八道。”她有些不可思議,“師父是因為車禍去世的。”
她臉上被背叛的神色比先前都要來得明顯,“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中醫藥理,但是這不代表你不認可不喜歡的就是錯的,師父從來沒有做錯過。”
“如果沒有做錯,那為什麼,師父要挂掉貨車司機的求救電話,為什麼,把最後一通電話打給你,為什麼,要選擇這種在所有人看來都是自殺的方式結束生命。”
話音剛落,沈映蓊臉上有瞬間的空白,整個人如同被抽幹血液,空洞得像是可以被随意打破的軀殼。
周霄低聲開口:“就因為你不記得了,所以這麼才這麼理直氣壯嗎?”
她用力捏緊手機,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發痛,那點疼痛又将她拽回現實,不帶半點感情:“師父,不是畏罪自殺,沒有什麼醫療事故,沒有害别人失明,你們在胡說。”
“那個女人在胡說。”
*
回到院子時,剛好遇上嚴陶放學回家。
小孩看見沈映蓊的瞬間,低眉順眼從她身邊經過。
卻被她攔下。
她從他書包上取下個挂件。
指尖大小的金玲禦守,精緻可愛。
顯然不是他會有的東西。
她垂眼,表情不太好:“哪兒來的。”
嚴陶心裡七上八下,但還是淡定:“朋友送我的。”
沈映蓊勾唇:“來而不往非禮,正好我現在有時間,我可以挨個去問你朋友,再順便還禮。”
嚴陶:“……”
一般來說,沈映蓊不會管他這麼多事,但他看得出來,她現在的心情應該是特别差。
他不敢再犟,吞了口唾沫:“我師爹,算嗎?”
晚間,沈映蓊接到聞郁的電話。
“我不算嚴陶的朋友嗎?”
沈映蓊不知道兩人什麼時候加上的微信,一想到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有很多聯系,她就忍不住心煩:“嚴陶還隻是個小孩兒,你不要随便送他東西。”
迫不及待想和他劃清界限的鴻溝似乎又出現在兩人中間。
“那隻是我在外國出差時,随手買的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他停頓片刻,解釋,“曾經有個朋友,和我說過那個地方……”
電話裡的聲音絮絮響起,語言的力量強大到即使隔着不近的距離,也能為她編織出萬裡之外的雪國春景。
她臉上露出茫然神色,不确定是臆想還是真實見過。
直到鍋中白霧翻沸,熟悉的氣息,将她拽進七年前的時空畫面中——
檐下風鈴響動。
室外暮色,有明滅燈火,遠處假山背後,袅袅溫氣升騰而起,伴随着淡淡硫磺味道。
女孩子的清脆笑聲不斷,剛結識不久的友人用不太熟練的中文叫她的名字催促她回去。
她貓在一旁,接通電話,臉上的表情從期待逐漸變得失望。
“……她不要嗎?……我本來也不想給她……師父,你為什麼要去找她?一隻香爐而已,丢掉算了……明明是她先不理我……就算是我師姐,想要參加比賽,她也應該靠自己的實力。”
“我一點也不想和她和睦共處。”
她賭氣般挂斷電話。
此後,電話裡最後那道孱弱的,伴随着滋滋電流的沉重呼吸,成為日複一日的噩夢中,割斷她所有記憶的利線。
……
記憶的碎片被歸攏到一起。
此時此刻,電話那頭的聲音還在耳邊。
“我答應過他,要是他小考能考進前十名就送他一件禮物。”
——不準早戀,我不行,别人也不行。
“不過是個禦守,你就當做是祝願他學業有成的東西。”
——沈映蓊,你又在自作多情。
“承諾過他,總不能讓我失信。”
——不要騙我了,我會當真。
這道聲音和記憶中的少年音色漸漸重合。
沈映蓊的神情開始恍惚。
她打斷他——
“聞郁。”
我是不是之前就認識你。
她忽然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