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耳聞。”
“其實小友見了童常樂就能看出來,童家跋扈,簡直無法無天。我前陣子得到消息,大将軍童潤在秦州聚集兵力,消息往來,似有擁兵自重謀反之意。若戰争爆發,恐百姓苦不堪言。”
“此事我倒是未曾聽說,陛下登基乃是天意,大将軍若取而代之,恐怕也不會服衆。想來大将軍念在昔日情分,還是會以輔佐陛下為重,以保朝中和諧安甯啊。”
白照鴻誠摯地注視着沈延津,似乎在安慰他,但沈延津總隐隐覺得有些奇怪。
暫且按下這種感覺,他繼續道:“如今陛下十分看重此次上苑武會,希望能通過武會選出可用之人。在武會中取得前三甲的,陛下都希望能吸納進朝中。”
“竟是這樣。舉辦這種大會,想必會有極大阻力。聖上真是賢明啊。”
“嗯。”他贊許地點了點頭,“隻是武會不拘出身選人,各世家大族都有意讓自家弟子參賽,我恐怕最後人選也難以是寒門出身。不過,天極派向來不參與朝廷争鬥,不知……若小友能拿下這個前三,是否會留在朝廷?”
“我自然是會的。雖然不知道師門如何想法,但我願為家國效力。”白照鴻一副十分激動的樣子。
沈延津喜出望外道:“如此甚好!那祝小友武運昌隆,旗開得勝。”
說到這裡,他已然滿意,兩人又客套幾番,沈延津才起身送走白照鴻,自己卻又在地下靜坐了一會。
青綠衣衫的少年抱着一件外袍走了進來,給沈延津披上,然後道:“大人,屬下有些疑惑。”
“說來聽聽。”
少年深深一拱手,道:“請大人原諒小竹愚鈍。此人來路不明,僅憑一條手串和他一面之詞,大人如何相信他就是天極派之人?”
“是也好,不是也罷。又有什麼關系呢?”
沈家家主的臉落在陰影裡,表情看不分明,隻依稀可辨嘴角上揚的弧度。他手指撫過面前的桌子,上面的刻痕分明:“小竹,你看這桌子,是什麼木做的?”
小竹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但也學着他用手摸了摸桌面,仔細想了片刻才道:“屬下不懂木料,不過這張桌子在刑訊室多年,仍然結實堅固,應該是松柏一類的木頭制成。”
“你錯了。”他轉頭看向小竹,“這是金絲楠陰沉木做的。金絲楠木雖軟,可在河床中被流水沖蝕數百年,會變得極其堅硬。”
小竹道:“原來是這樣,多謝大人指點。”
沈延津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看,你信了。其實這桌子是當年工匠随便打的,我也不知道用的什麼木料,我隻是随口一說罷了。況且金絲楠木本就貴重,金絲楠烏木更是奇珍異寶,怎麼可能用來做家具呢?”
小竹起初還有片刻茫然,忽地恍然大悟,沖他深深一拱手:“多謝大人指點!屬下明白了!”
“呵呵……童家殘害百姓,連天意也難容,天極派不惜派使者前來相助朝廷。童潤啊童潤,你也逍遙不了幾天了……”
他話鋒一轉:“不過,這個白照鴻說的話不無道理。童潤要是逼宮謀反,那些世家大族逼急了聯合起來也不是他能輕易吃得下的,怕是要對我沈家動手。這一個月,讓在豫州的族人們多加戒備,最遲不過上苑武會結束,這仗就要打起來了。”
“是,大人。”
“對了。”沈延津又想起什麼,“白照鴻的來曆,還是派人去君山問一問。百毒不侵的人,我這麼多年來還是頭一次見。”
二月初六,順天府天朗氣清,蒙蒙的綠意籠罩了大地。武會擂台修築在皇城外不遠處,沿着城牆搭起了一座巨大的觀賽台。一位身着明黃龍袍的男人端坐于架在半空的走廊中央,那是當今雍帝國的皇帝,吐缶恒。
吐缶恒年紀比沈延津還小一些,未到而立。他五官英朗,胡人血統像姓氏一樣明晃晃地寫在臉上。這就是當年他需要沈、童協助才能登基的原因。盡管他的叔叔伯伯哥哥弟弟們都已經死的死,殘的殘,他也是為了躲避北部侵略者的迫害才改回胡姓,中原人們還是不能接受一個皇室外支的胡人混血做這個皇帝。如果某天有另一個比他更正統那麼一點的人跳出來,這些人恐怕會毫不猶豫地擁立新皇。
他清楚這一點,所以費盡心思在世家大族中斡旋,也仍然抱着集權的野望。
場上又是一對選手勝負已分。吐缶恒微微向後靠,身旁的總管太監連忙遞上茶水:“皇上,可是乏了?”
“太弱了。”他接過茶水,表情有些失望,“童家的童夢山,沈家的沈三都上過場。這些人裡,連一個能和他們較量的都沒有。”
“呵呵,陛下。他們兩家本就是武學世家,寒門子弟自然難以相比。”說話的也是一位貴族出身的高官,他們看了場上的情況,皆是松了口氣。對于這些略弱一籌的家族來說,沈和童勢大不要緊,平民武舉才更值得警惕。
報幕的人叫道:“下一場,一百一十五号趙崖對陣六十三号白照鴻——”
吐缶恒即使心中對這些平民已不抱期望,但還是停下了說話,把目光向下投去。
白照鴻這兩天适應那個手串,順便改良了一下劍法。他從前不怎麼用這種輕劍,打起架來有許多新意可以發揮。用對手喂招了一盞茶的時間,見對方無力反抗,他也就點到即止,兩人客氣了一番,各自離場。在外人看來,卻是他招數刁鑽,輕松取勝,台下一時議論紛紛。
他臨下台時,察覺到一道來自高處的目光。他知道那是皇帝,但仍然像不知道一樣順着目光看了過去,與皇帝遙遙對視了一眼,然後便消失在台下觀衆裡了。
“此人雖實力不錯,卻實在無禮。”旁邊一位大臣氣得站了起來。
“這是平民,想來也未見過陛下威儀,不知者無罪,便罷了吧。”另一人勸慰道。
吐缶恒沒有說話。
白照鴻的日子越發豐富多彩了。
他一邊辛辛苦苦地參加比武,一邊被許許多多的人登門拜訪,其中甚至不乏達官貴人。落腳的地方也從破舊的客棧變成了順天府最大的客棧,還去蹭了兩頓席吃。他赢的次數越多,關注他的人就越多,武會的前半段結束後,他帶着全勝的戰績,已經算是進入了京城中上層權貴的交際圈裡。
他即使不擅長此類交際,心裡也清楚,這些人不是想和他交好,而是想讓他選一家當門客。隻要他向某個家族妥協,他就成了世家貴族權勢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個遊離在外的平民。
他自然不肯。
武會下半段是前面比武中勝出次數最多的十人兩兩對戰,最後決出的前三甲可以進宮由皇帝親自封賞。這十人中,除了白照鴻,還有老熟人沈三,和一個大名鼎鼎的童家童夢山。其他人裡倒也有一兩個平民,不過前面赢得已經十分吃力,恐怕難以戰到最後。
白照鴻抽簽的手氣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上來第一輪抽中的正是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