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沈王得償所願。”
正月初一天還未亮,沈延津已經沐浴焚香,穿上了厚重繁瑣的祭服。宮裡圍着的盡是他的心腹,幫他披上最後一件外袍,戴上冕旒,便齊齊退開祝賀。
沈延津藏在冕旒之後的臉上挂着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以及野心。他沒有制止這些人,隻是揮了揮手道:“都起來吧。”
曆來穿着這身衣服,去君山大祭的隻有天子。
穿上了這身衣服,即使現在不是天子,也很快就是了。
沈延津乘馬車至君山,親登三千二百級台階上山,敬香,祭拜天地。祭禮過後,按慣例,天極派現任掌門會請皇帝喝一盞茶,以這盞茶為皇帝占蔔來年的運勢。
今年換了沈延津來,茶雖不能省,由掌門親自占蔔卻是逾矩,占蔔便由副掌門趙常靜代勞。
一名玉雪可愛的道童将沈延津引到後山,小院門前,趙常靜已帶着人在那裡等候。
見了趙常靜之後,沈延津有些訝異:“之前在上苑武會見過趙道長一面,沒想到道長竟是天極派副掌門,當日未能認出,失禮。”
“呵呵,閣下客氣了。”趙常靜撫摸着胡須道:“我當日本無意去觀會,隻是我這位徒弟有些好奇,臨時起意罷了,便沒有知會他人,還望閣下見諒。”
他說着,示意自己身後。
沈延津這才注意到趙常靜身後還站着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五官生得極好,卻沒有作道士打扮,隻穿了一身純□□袍,腰間系着一塊玉佩。注意到沈延津的打量,他也隻微微拱手,并不因為他是沈王而過多禮遇。舉止之間十足的風雅與高貴。
“還請閣下見諒,我這徒弟常在山上,不善禮數。”趙常靜呵呵笑着打圓場。
沈延津微微點了個頭表示理解。君山之人皆是如此,不問世事,不拘俗禮。更何況是副掌門的親傳弟子。他現在心裡還有另一件大事,分不出心思注意這些,遂隻是禮節性随口問道:“不知足下如何稱呼?”
“他姓祝,号閑,閣下稱呼他為祝閑便是。”
祝閑……祝?
沈延津眉心一跳,又多看了那人一眼。祝閑五官柔和清秀,瞳色淺淡,身材修長,全身上下看不出半點攻擊性,因正月嚴寒,衣着笨重,更顯得年輕弱質,與他熟悉的那些人沒有半分相像。
“這孩子是被人遺棄,我派撿回來撫育長大的。這姓氏是他當年自己記得,告訴我們的。”趙常靜不慌不忙,問,“沈王可是認識?”
興許是幼童記錯了,抑或是自己想多了吧。
沈延津收回晦暗的目光,對趙常靜道:“隻是想到一些陳年舊事,無礙。”
寒暄到此已經足夠,趙常靜推開門,帶着衆人進了院内會客堂。堂裡炭火燒得極旺,進來後,趙常靜忍不住搓了搓手,吐出一股寒氣。他在外頭站着等了沈延津半天,身上都要凍透了。
沈延津撩起衣擺在桌邊坐下,其餘人侍立身後。
茶桌上齊齊整整擺着六個白玉茶杯,除此之外别無他物。杯中皆盛了等量的茶水,茶湯澄黃,薄紗似的煙氣自水面上升起。
趙常靜也在他對面坐下,示意道:“請閣下随意選一杯飲用即可。”
沈延津掃了一眼,随便取了最當中的一杯,仰頭一飲而盡。
趙常靜皺着眉頭,閉目在手上掐算起來。
過了許久,久到沈延津坐得發悶,趙常靜忽地睜開眼。
他緩緩道:“閣下所謀之事有将成之運。”
被他一語道破心中所想,沈延津卻沒有什麼反應。
這話說得籠統,現在雍朝上下,誰看不出他沈延津想謀什麼?倘若白照鴻真是君山之人,上苑武會趙常靜又在場,他們的避世也不過是一塊好聽的遮羞布,這根本是推測出來的,而不是什麼占蔔。
他從不信玄學,所謂天道欽點不過是上百年來你争我鬥中留下的另一半皇權,同虎符一般,京城一半,君山一半,合起來才是個完整的皇位。
事在人為,而非天命也。
他心中覺得無聊,面上卻仍然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趙常靜續道:“隻有一句話望閣下注意,無論閣下謀劃何事,此事,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注4)”
“如果我記得不錯,這句話是指古時一位大将軍,因蕭何推薦才做上将軍,最後卻又因蕭何谏言被殺。”沈延津飽讀詩書,自然清楚這個典故,他笑道:“道長是想提醒我注意身邊人?”
“此人不僅影響閣下謀劃,更是此次應劫之人,算來應當不在閣下身邊,但卻是與閣下有關的人。”趙常靜說到此處便不肯再說,隻笑道,“天機不可洩露,接下來的事還請閣下自行思考。”
沈延津聽過,也沒往心裡去。見對方沒了下文,便開口道:“此番前來,除占蔔外,還有另一件事。”
對方似乎早已料到:“閣下是想來談童氏占領宣州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