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衆人大驚失色,一時間都沒有說話,表情凝重地消化這個消息。半晌,那位幕僚道:“所以秦家清君側是假,出兵幫蠻人入主中原是真。再加上那突然出現的天極派祝閑,如今已有三方勢力争奪這柄權杖……這局勢,實在是不妙啊。”
“不,其實我們的主要對手還是那個祝閑。”
沈延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童氏雖強,但如今還支持童家的貴族,支持的都是那個一己之力守住北關的童氏。一旦他們知道童家勾結北蠻,必會勠力同心,聯手抵抗童家。”
“蠻人一方面不可能放任童家像現在這樣和皇帝共天下,另一方面不懂我們國内的局勢,就算一時成功,也收服不了這些門閥士族。”
“那,他要是把他們都殺了呢?”小竹問。
“你怎麼會問出如此蠢笨的問題。”沈延津敲了敲桌子:“他血洗了江南江北氏族,他統治誰?誰來給他納稅?百年來依靠氏族蔭蔽的百姓又當如何?”
他見小竹明悟,才繼續往下說:“但是此事是大秘密,我們知道,君山那些人可不知道。就算他們掌門一卦算出童家與外人勾結,也猜不出是當年狼子野心,滅我齊國皇室滿門的草原蠻人。自然,朝中群臣也不可能知道。”
那幕僚眼前一亮道:“所以支持童家的人還會支持童家,童潤實力又如此強大,天極派和他們鬥來鬥去,鹬蚌相争,我們漁翁得利,大人實乃神機妙算啊!”
“可是……”另一人又猶疑着問,“假如童氏真被祝閑打敗,到時他氣焰正旺,我們又如何将他除去?”
“所以他不會打赢童氏。”沈延津投過去一眼。
地上的兩人對視,皆是倒吸一口冷氣,俯身道:“屬下明白!”
看着他們,沈延津臉上卻沒有半點笑意,不知為什麼,他心中總有種隐隐約約的不安感,好像算漏了什麼事,可是盤算幾次,分明算無遺策。
他不禁想到當日君山上那無厘頭的占蔔——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不就是指的這個祝閑嗎?
看來是自己多想了吧。
日子一個眨眼就過去了。童潤知道了童珣被俘的消息之後,沖到兖州興師問罪,又被白照鴻擋了回去。借着這個由頭,年前沒打完的仗就這樣再度爆發。
在戰亂與流離失所之中,一個寂靜的春天破土而出,發芽,開花。
到了桃花初上枝頭的時候,從皇宮傳來了三聲鐘響。
雍新帝吐缶恒駕崩了。
吐缶恒少年經曆戰亂,随流民南逃,受過苦難不知凡幾。到了平州來不及安頓,又被推上帝位,斡旋于世家之間,終日操勞,身體本就虛弱,童氏叛亂無疑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自那次昏倒後,他一直纏綿病榻,心裡卻還放不下雍朝。接手的沈延津雖将政事安排得井井有條,可——到底姓沈。
他怕,怕祖宗百年基業毀于一旦。
直到正月初九,寝殿大門被新落的風雪卷開,卷來宮人們“瑞雪”的吉祥話,卷來趙常靜,和他身後名為祝閑的青年。
青年跪倒在前,聲淚俱下,遞出一環包裹在手帕中的綠玉镯子,稱是長公主生前愛惜之物。
吐缶恒手指顫抖,接過镯子撫摸,連連歎息,好似童年幸福就在昨日。
可他作為蠻人妃子所出,向來僻居遠所,獨來獨往,哪裡知道長姐平日戴什麼镯子。
但那又如何?他看着祝閑身後低眉垂首而立的趙常靜,心裡清楚,無論如何,這也要是長姐的镯子。
他口稱懷念,直至殿裡每個太監,每個宮女都聽見,那是他親口承認的“長姐”。他甚至想不起來她長什麼樣子,卻還誇祝閑眉目間與她有七分相似。
祝閑跪到他榻前,吐缶恒因說了太多話,咳嗽着,摸摸他的頭,道:“若不是、咳咳,當初為保全性命,朕今日,也該叫祝恒才是……”
祝閑深深叩首:“……舅舅。”
這聲舅舅出口,吊着他的最後一口氣也散了。
那之後,随着萬物複蘇,他陷入了永恒的長眠。
順天府十裡缟素,萬人空巷。送靈隊扛着引魂幡,沿黃沙鋪就的道路,在百官朝拜中把先皇送進了陵寝。
首領太監站在殿前沖着文武百官念過遺诏,祝閑就這麼登上了皇位。
對于世家們來說,這人就像憑空冒出來的,自然個個都犯着嘀咕。
皇帝姓不姓祝對他們都沒區别,但是不是沈延津則切實影響着他們的利益。他們覺得沈家不可能接受這個結果,都等着攝政王随便尋個什麼由頭把這個祝閑從龍椅上趕下去。
可他沒有。
新帝登基的第一天,他大步流星,披着朝服走進紫宸殿,儀容整肅,規規矩矩地單膝跪地道:“臣沈延津恭請陛下聖安。”
見狀,他身後百官連忙跟着跪倒一片,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