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卻突兀地身形一晃，剛和公子羽一場惡戰，又在水裡浮沉，到現在功力未複，身上還有大小傷勢，他其實也到了強弩之末。

水墨扶住他，耳邊聽他慢慢道，“也不能怎麼辦，實不相瞞，和陸小鳳一樣，在下吃女人的虧早已經習慣了。”

水墨輕哼一聲，“哪裡，你不光吃女人的虧，不也在享女人的福嗎，我不就回來救你了？”

“姑娘的大恩大德，楚留香必定湧泉相報。”楚留香溫和地望着她。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有挾恩圖報。”水墨轉了轉眼珠，又忍俊不禁道，“幸好你沒有說要以身相許，否則我一定賞你一巴掌。”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在下不敢，除非楚某能學會東瀛的分身忍術，否則有恩于我的男女老少那麼多，怎麼也許不過來。”

“你想許我也不收留你，”水墨理直氣壯道，“我才不回收男人呢！”

楚留香隻能苦笑。

水墨替他簡單處理了傷勢，破曉時分，兩人稍稍恢複，便借道山中，向約定好的揚州城趕去。

等到日上三竿，旭日高升，經過一整夜的高度緊繃，雖然楚留香還是精神奕奕，清醒冷靜一如既往，可水墨卻已經困倦得不行了。

見她哈欠連天，楚留香隻得主動背着她繼續趕路，水墨迷迷糊糊中想起來他和公子羽打了一架，終于開始好奇，“你們誰輸誰赢？公子羽的武功是不是很厲害？”

楚留香聲音十分清晰，“我隻是拖住他，并沒有在生死間決出勝負。不過他的武功……”

“他武功怎麼了，很邪門嗎？”水墨聲音沉悶，已經是半夢半醒。

“他出手輕描淡寫又深不可測，掌法劍法，似有昔日天下第一名俠沈浪的影子，江湖傳言他為名門之後，确實不虛。”

“沈浪？有點熟悉……”水墨說着說着，便徹底睡着了。

等她再醒來，已經躺在一輛馬車裡，身下墊着柔軟的厚褥子，懷裡還抱了個繡花軟枕。

她鑽出車門，赫然看見楚留香駕車的背影，隻見他頭也不回，手一抛，便丢來一個油紙裹着的大包。

水墨一把接住，納悶地做到他身邊，“這是什麼？”待拆開，一股勾人的香味飄了出來，從包子紅燒肉到烤雞腿，甚至青團桂花糕，應有盡有。

她忍不住哇了一聲，拿肩膀撞了一下正大口灌酒的楚留香，“哪裡買的，很麻利嘛！”

楚留香笑而不語，寵溺地看了她一眼，水墨已經微閉着眼睛，滿臉享受地捧起個青團，微微咬了一口，動作又可愛，又透着股對食物的虔誠。

“好吃……”她有些含糊地說，像投喂小貓一樣，楚留香順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水墨任由他摸，吃着吃着，她舔舔嘴角，忽然發現自己髒了的衣服也換了一身，頓時毫無誠意地又哇了一聲，“你還替我換了衣服嗎？真賢惠！”

楚留香誠實地搖頭，“男女授受不親，在下不敢，是拜托一位老婦人替你換衣上藥的。”

水墨倒無所謂，“沒關系，你看兩眼也無所謂，反正大家都這麼熟了。”

楚留香啞然失笑，隻搖頭道，“可不能這麼說，要保護好自己。”

水墨狐疑地瞅他一眼，“男人都這麼口是心非嗎？”

楚留香猛然被嗆了一口酒，狼狽道，“姑娘國色天香，可我隻把你當妹妹！”

“哦。”水墨一點也不在意，“随你便啦，”她一邊咬着餡料豐富的紅豆糕團，一邊回憶之前的對話，終于想起了沈浪這個名字，開始追問這人。

“其實也沒什麼新奇，無非又是報仇的故事，并且牽涉到上一代男女愛恨情仇而已。沈浪最後固然成功報仇，可實際上快活王是因負心而死在雲夢仙子手裡。”楚留香道。

“多情和薄情自有苦惱，愛情和複仇，幾乎是所有故事的暗線。”他說。

“所以你才總習慣對女人手下留情嗎？”水墨問他。

“這是我師父告誡下來的，”楚留香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師祖那一輩，也曾因男女感情鬧出許多禍端，要麼一生不幸，要麼下場凄慘。”

他說得隐晦，水墨當然不知道背後大旗門和常春島的多番糾葛，隻拍掌笑道，“所以說，情孽必受反撲，薄幸負心者不得好死？”

“所以……”她望了楚留香一眼，似有憐憫。

楚留香給她看得寒毛直豎，“……怎麼了？”

“我看你也挺有潛力。”水墨不懷好意掩唇微笑。

楚留香卻老神在在，臉皮厚如城牆，拱手道，“哪裡哪裡，彼此彼此。”

水墨把頭一擺，哼了一聲，“你吓唬人，我才不信呢，我也親眼看到我師父養了無數男人，憑她喜歡，愛時就用，厭煩就扔在一邊，我可沒看到她有什麼感情報應。”

楚留香睜大了眼睛，喃喃道，“原來傅紅雪喜歡男人？”

水墨一愣，然後哈哈大笑，“不是他，是我另一個師父，女師父！”

楚留香托着下巴，“原來如此。”

水墨聲音又低沉下來，“男人或許不能給她報應，但我希望，她的報應會是我！”

楚留香一怔，柔聲道，“她對你不好嗎？”

水墨垂下睫毛，不說話了，似乎一提到這位“女師父”，便有些怏怏不樂，楚留香清清嗓子，忍不住想逗她開心，“最近我一直麻煩姑娘……你想好讓我怎麼當牛做馬了嗎？條件盡可以提……”

水墨擡起頭，輕笑道，“好了，本姑娘大方，用不着你當牛做馬，放過你吧。”

“那可不行，”楚留香滿臉正色，“你今天要是不說，明天我可就耍賴不認了！”

水墨噗嗤一笑，低頭看一眼手裡捧着的一大堆熟食，盈然道，“那好吧！我要你請我吃遍天下最好吃的東西！不許耍賴！”

“好，一言為定！”楚留香豪爽長笑。

他們談笑着，駕車一路沿官道飛馳，去奔赴友人之約。車聲辚辚，正值夕陽西下，砂石流金，連飛揚抛灑的塵土，也顯得從容不羁。

煙花三月下揚州，揚州還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