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西沉,一捧新土輕輕灑下,落在死人蒼白的臉上。
不好讓青龍會的人直接曝屍山野,水墨站在四四方方的深坑旁邊,忽然間歎了歎氣,悶悶道,“為什麼你們都這麼熟練?連挖土都挖得又快又好,這才算是真正的高手嗎……”
大家用的工具都是從死人身上搜刮出的武器,可她用得别扭,練霓裳和白玉京幹這種挖坑埋屍的活兒,卻顯得熟稔之極,一個拋人一個撒土,兩人連配合的動作都十分默契,這新鮮出爐的荒墳,大半都是他們倆的功勞。
白玉京還在忙着繼續幹活,把墳坑推平、壓實,又移了些落葉青草過來,和周圍荒野融為一體。
練霓裳倒翹了翹唇角,“我是占山的匪盜,做慣了這行,自然熟能生巧,倒是這位白公子,這麼擅長,不如來和我們做個同道?”
一番忙碌,白玉京拍了拍自己的新衣下擺沾的灰土,站直笑道,“隻是能者多勞,讓他們入土為安,我們也能少點麻煩,何樂而不為?”
水墨看了看他,有些遺憾道,“看你的架勢,我現在相信你是真的長生劍了。”
白玉京好笑道,“在下身無長物,流浪四方,旁人就算假冒長生劍,也撈不着什麼好處。水姑娘懷疑我什麼?”
隻怪你今晚出現的時機太巧,水墨撇嘴不答,一轉頭,看見練霓裳走到一旁,從地上撿起了兩樣東西,原來是一個覆着白紗的竹鬥笠,可惜已經被血土染髒,還有不少刀痕劍印留在上面,練霓裳隻得又把它放下。
現在她手裡隻剩一個方方正正的木頭盒子,甚至沒有上漆,看着簡陋,但容量十分不小,練霓裳輕輕巧巧地提着,也不知道是裝了些什麼。
水墨好奇地看了兩眼,沒有多問,此刻天色着實晚了,衆人很快一起回到寺裡。
地上的火堆幸而還沒滅,但也快要燒盡了,白玉京又勤勤懇懇地出去找幹柴,剩下二女在殿中。
溫暖的火光驅散了黑夜和飛蟲,照亮了周圍佛堂畫壁上飄逸欲飛的彩衣天女們,也照亮了火焰附近兩張美麗的臉,冶麗的焰舌時不時在她們眸中變幻閃動。
水墨正在沉思,今夜事出蹊跷,夜宿山中,無意相遇兩位同代的江湖英傑,究竟是刻意的設計,還是純粹的巧合?
如果白玉京所說是真,那個東瀛刀客,又是為什麼找上自己?還有無花……自己對他的懷疑隻是出自直覺,楚留香似乎和他交情甚笃,也不好提醒……
她微歎一聲,但很快又振奮了精神,向練霓裳笑道,“練姐姐,其實今晚我該多謝你。”
練霓裳微微一笑,“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水墨據實以告,“半個多月前,我和楚留香破壞了青龍會的一樁陰謀,原本以為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可我們同行的時候,一個殺手也沒有找上門。”
“但自從我重新獨身趕路,第一天夜裡就不太平。”她聳了聳肩,“所以我思來想去,或許那些人都是來殺我的……”
練霓裳望着她,凝眸一笑,“不必謝我,其實我來這裡是為了清理叛徒,這一路上我故意隐藏行蹤、輕裝簡行,為的就是把他們一網打盡。”
水墨掩唇偷笑,“怪不得練姐姐一貫縱橫陝西,這次突然來到沿海……這麼說來不是同行相忌,其實你懷疑他們是叛徒派來的人,所以才先下手為強?”
練霓裳坦然點頭,“但搜出的旗幟的确是真的,青龍會勢力雖大,下屬們卻良莠不齊,除掉那群鬼祟的雜兵并不麻煩。我知道青龍會的作風,他們先是會任由各方小勢力發展,等魚苗長大,再想辦法一口吞掉。”
“我的山寨這兩年在陝南發展迅猛,大概早就引起注意了,即便不是今天,未來也遲早有一戰。”
水墨專注地和她對視,柔聲道,“練姐姐這樣豁達坦蕩,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能立下偌大基業,本來我還擔心你生氣,現在就隻有佩服啦。”
火光映照中,氣質冷傲的練霓裳揚眉笑道,“你說你佩服我,但在旁人眼裡,我們或許都惡名昭彰。”
水墨隻輕輕一笑,“旁人算什麼?他們的話也值得往心裡去?善惡都是别人的說辭,難道姐姐在乎嗎?”
練霓裳道,“誰不喜歡好聽的名聲?我在乎,卻也沒那麼在乎。師父收養我之前,我被母狼乳大,可長大了才明白,人的世界,比野獸更複雜了千百倍。”
“同為女子,你看到我,會誇我的武功氣度,做事手段,可别人眼中,隻看得到我們年輕貌美、嗜殺狠辣,世俗對我們的規訓總是更嚴格。”
“姐姐累了嗎?”水墨又坐近了一點,将手輕輕按在練霓裳的手背上,“累了就休息一會吧。”
練霓裳凝望着她,啟唇剛想說些什麼,忽然間身前火焰猛地竄高了一些,外出的白玉京重新進來,在一邊添上不少幹柴,“我是不是打擾兩位姑娘了?”
“哪裡,辛苦白大俠幫忙生火了,你真好。”水墨眨眨眼睛,敷衍兩句就又過去拽練霓裳的袖子,“姐姐你剛才要說什麼呀?不理他,我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