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婦陸聽晚參見陛下。”她下跪時禮節也不曾拖泥帶水。
這是李庭風第一次正眼見陸聽晚,雖因刑罰過後妝容不再,可一眼便能讓人覺察出,其身上一股無形的引力,不是豔俗與魅惑,而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與生俱來的靈動與明媚,還有執着。
皺起的眉峰也難掩蓋其面容下的陽光,她努力帶着笑,等待威嚴的帝王賜予她恩典。
“擡起頭來。”李庭風打量着她,能看清她整張面容,“你甯願受這二十鞭刑,也要為程羨之舉證,若是你手握證據,大可去大理寺,為何非要到禦前呢?”
陸聽晚道:“大理寺即便有證據,想必也不敢輕易決斷,還請陛下明鑒,程羨之并非是會因小利而舍大義之人,也并非徇私枉法之輩。”
“你對他倒好像很是了解,”李庭風說,“聽聞程愛卿與你感情不睦,一心隻有大夫人公孫氏,你今日為他求情,是為了情意,還是旁的?”
“回陛下,程羨之與誰情投意合臣婦無法左右,臣婦也自知她與大夫人琴瑟和鳴,是旁人斷不能插入的,臣婦來含章殿并非出于情意,而是求一個真相,求一個公道。”
“一個能還農戶和她女兒的公道,可臣婦也不想因此,再讓無辜之人牽累其中,”陸聽晚言辭懇懇,“想必大理寺迄今為止,也應該查清程羨之并未收受賄賂,之所以斷高衡三年牢獄之刑,是大岚律法存在不善……”
自那夜程羨之與她說明這個問題,陸聽晚便拿了律法在雁聲堂裡逐字逐句的研習,她以前對律例了解不多。
細看之後,确實如程羨之所言,律法漏洞頗多,刑部侍郎想要無功無過,按照律法最基本的意思進行裁斷是沒有問題的。
她雖心存有疑惑,可卻不願去猜測程羨之另有所圖,至少他不會把私人情緒帶到案件中,是以刑部侍郎的裁斷,他并未插手,盡管他知道這個結果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那依你所見,程愛卿此案中,不曾斷錯案子便是無過,即便他知道律法存在漏洞,縱容刑部侍郎裁斷,明知後果會引發衆怒,仍是一意孤行。直至民憤無法平息,百姓當街攔截官員,揚言大岚國君縱容臣子魚肉百姓,持權而不作為,也是無錯,對嗎?”李庭風風輕雲淡發問。
“敢問陛下,關押程羨之隻是為了平息民憤嗎?若下次再有同樣的案件發生,官員仍是按律依法裁斷,是否都要考量背後無法估量和預測的後果,而不顧案件公允?”
“如若大理寺最後将罪名都讓程羨之擔下,隻為給百姓一個交代,是可以平息民憤,短暫解決京都棘手之事,卻是治标不治本。”
李庭風暗暗輕嗤,卻不露聲色:“眼下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舉措了。”
“朕聽聞,這次案件是你呈遞的狀子,是也不是?”
“如陛下所聞。”陸聽晚說,“臣婦算是整個案件涉事之人,正因如此,于農戶大叔也好,程羨之和刑部侍郎也罷,更想大理寺能夠給出公允。”
“此案并非不能有第二種選擇,就看程二夫人能為程仆射拿出什麼樣的證據了。”大理寺卿意有所指。
陸聽晚腦海閃過那本化為灰燼的賬本,身上的疼痛在告誡她,她踏入含章殿的那一刻便沒了退路。
公然忤逆太後之意,已經惹下大禍。
“倘若臣婦能夠證明高衡住所搜出的罪證是假的呢?”陸聽晚說。
“大理寺能斷,似乎無需勞煩程二夫人。”大理寺卿道。
“大理寺卿若行,早就拿出實證,想必此刻案件已經平息,正如大人所言,大理寺能斷,也不過是猜測,刑部斷案時就已經去過高衡家中,大理寺之後搜出的證據自然不是真的,可這大理寺也隻能是推斷,我說的可對?”陸聽晚分析道。
大理寺卿看向李庭風。
這就是關鍵所在,是大理寺跟李庭風的為難之處。
“那你又如何能解此難呢?”李庭風饒有興緻問。
“臣婦有人證,親眼目睹栽贓嫁禍程羨之和刑部侍郎受賄證據的人證。”陸聽晚目光如炬,決然道。
“人證何在?”一貫淡定的李庭風壓着心中确幸。
“此刻已經在大理寺中了,還望大人明查。”
“隻要大人能夠将栽贓之人查出,陛下便可昭告百姓,是乃有心之人故意誣陷程仆射和刑部侍郎,借百姓之手,混淆視聽,有意謀害朝中要臣,再重新斷高衡嚣張跋扈,禍害百姓,荼毒良民,危害人命,擾亂錢市之罪,重新判決死刑,下旨春風樓釋放農戶女。”
“望重拟大岚律法,還百姓清明。”陸聽晚強撐着最後一絲力量,磕在大殿之上。
單薄的身軀搖搖欲墜,可神情卻無比堅定,藏着無人可知的力量。
李庭風泛起幾分敬意,下旨道:“大理寺卿即刻回去審問證人,還程愛卿與刑部侍郎清白。”
“至于其他的,朕也不是不能允你,你先回府養傷。”
陸聽晚目的達成,繃緊的弦全然放松,身上的疼痛如排山倒海,侵灌而來,她在這痛感中,漸漸失去意識,含章殿的金碧輝煌成了一道道模糊的文字,她好像看清了重拟的大岚律法,又似看不清。
最終還是倒在含章殿上,李庭風差人送回程府,又派了何太醫上前診斷。
而錦華宮收到信息後,人已經出了宮門,素日最為穩重矜貴的姜太後被陸聽晚擺了一道後,也再難持着風度。